她说着,茶水点心便随之送上来,琳琅满目地铺了整桌。傅行州大略一扫,光是他眼前的几道茶点,就得耗去上百两银子不止。
阎止擎起一杯茶,是上好的龙井。他搁在鼻尖嗅了嗅又放下,向那侍女问:“你家老爷在府上吗?”
侍女福身,恭敬道:“老爷今日出门去了,嘱咐我们仔细招待各位贵客。明日寿辰,老爷再宴请各位一叙。”
这话答的滴水不漏,阎止没能试探出什麽来。侍女见他垂眼沉思,没有再要问的,行了个礼便径自退下了。
不多时,院子里响起一阵丝竹声,随後便有婉转的唱戏声从中心的凉亭里传出来。
傅行州循声望去,只见亭中一小旦身着鹅黄,手持纨扇,妆扮得十分精致,正飞着眼波向四周的几个花厅望过来。他是清唱,仅有一琵琶伴奏,更显得声调清丽,又颇带着几分青涩。
他又向亭外看去,果不其然见一小琴师,身穿深青色衣裳,背对他们坐着,手中拨动如飞。
“傅小将军。”
傅行州正看着,听林泓在身後放低了声音:“你瞧着这张府前院几座花厅,有什麽不对的地方?”
前院共有四五个小花厅,周围全用帷幔挡着,唯独向凉亭的地方掀起来一道。从傅行州的角度望去,花厅中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他将几座花厅顺序打量过来,目光最终停在对面的亭中。花厅之外站着几个家仆打扮的随从。但傅行州越是看着他们,越觉得不对劲。
“对面那间,随从是士兵假扮的。”他向林泓道,“站姿挺拔,手的姿势是平时持刀的惯例。这几个兵,我看八成从扈州军中来。”
“是啊……”林泓疑道,“可是,纪明派人前来,张连江为什麽不见他?”
傅行州刚想说什麽,却见阎止一擡手,示意两人噤声。他凝神向凉亭中听了一会儿,随即起身来,向傅行州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阎止从花厅匆匆而出,向凉亭後戏班所在的地方去。
他走上回廊,正好遇见刚刚唱戏的那小旦与琴师下场出来。两人见他从前厅来,知是贵客,均低了头习惯性地一见礼,就要往後台去。
阎止伸手一拦,向那小旦道:“你先去吧。我找他问两句话,这事不必同你班主讲。”
小旦在两人之间看看,心知这人是前头的客人,行事和来头不是自己能问的,道了声是便转身去了。
那小琴师站在原地。一双琉璃似的眼睛微微敛着,低着头一动不动。他约莫十五六岁,身量不高,有点瘦得过分了,看不出原本的清秀容貌。
阎止走上前,对着他仔细地看了看,却道:“之渊。”
小琴师眼睛猛地一擡,立刻向後退了半步。他瞪起眼睛看向阎止,随即惊异道:“凛川哥哥……”
“嘘。”阎止将手指压在他唇上,将他拉到旁边,“跟我来。”
两人停在花园一角。周之渊惊得不敢眨眼。阎止将他头发轻轻整好,才听他问道:“凛川哥哥,府中偌大,你怎麽会知道是我?”
“你的琵琶是我教的,这还听不出来。”阎止顿了顿,又道,“今非昔比,我现在不再是国公府的人了。往後不要再提我的字,小心被人听到。”
周之渊轻轻点了点头。
“你怎麽会到这儿来?”阎止问,“当年衡国公府危在旦夕,国公爷唯恐祸及同僚,让周家自辞刑部侍郎一职,上书请罪,撇清关系再离京暂避。怎麽现在成了这样?”
周之渊眼圈一红:“国公爷这样吩咐,我父亲却不能没良心。他把那道请罪的折子烧了,上书说国公爷罪名不实,恳请圣上重查。瞻平侯当然抓着这个由头不放……我当时没成年,只有一手琵琶弹得好,就进戏班了。”
阎止沉默下来:“国公府对不起你。”
周之渊忙摇头,却问道:“你还没说,你怎麽会到这儿来呢?”
“说来话长。”阎止说着,看向远处张府的内宅,问他道,“你现在这个戏班的班主,知道你的身世吗?”
“虽没明说,大约是知道的。”
阎止垂眸:“张府家宴,纪明是头一号的座上宾。朝中皆知纪明是瞻平侯的狗腿子。你们班主这时让你出风头,你说是何用意?”
周之渊脸色一白。
阎止轻轻拍了拍少年人的肩:“别怕。既是我在,再不会让你受人欺负。你回戏班等吧,稍晚些我自会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