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间,他都忘不了那天。诡异躲匿在最後一趟下山的大巴车上等待狩猎,而他们一家正好坐上了这最後一趟车。母亲把他抱在怀里,颤抖地摸着他的头发;父亲心甘情愿上去做了诱饵声东击西,希望给自己的妻儿争取活命的时间。
听到穿刺过肉体的沉闷声,知道发生了什麽的母亲低低呢喃:“来不及了。”
女人恋恋不舍地吻了吻男孩的额头,“小回,你要活下去。”
她毫不犹豫地把孩子推到侧翻的车外,眼神是那般的留恋和决绝。越裴回浑身都是伤口和血,耳边还有母亲的惨叫。
突然陷入沉寂之後,带着泪痕的男孩看见,那属于怪物的眼睛又不怀好意地盯住了他……
处理局赶到的时候,只刚刚好能救下他一个人。
男孩撕心裂肺地喊叫着想去找母亲,却被还年轻的沈万和钳住了手臂,怎麽都不让他过去。
越裴回一边回忆着,挑着可以说的修饰了一下,才跟林惊度讲了些许,一边唇角溢出些许苦笑:“我当时甚至被吓坏了,能记得的记忆也所剩无几。”为数不多能记得的都是痛苦的片段,只要一想起来,就像是重新揭开血淋淋的伤疤一样,反复折磨。
他甚至忍不住去责怪自己,该不该怪当时贪玩的小孩,非得赖在山上等到日薄西山,才跟满脸无奈却宠溺的父母下山。
他垂下眼:“当时救我的……警察,也算是收养了我吧,但是,他决不能算作我的家人。”局里本来打算把越裴回记忆消除後送到孤儿院去,但沈万和发现了越裴回体内存在的优越异能,便主张把他留下到预备科培养。越裴回会感谢沈万和救下他,可无法认可沈万和的教育理念和堪称偏执的价值观。
林惊度安静地听着男人述说,心软得一塌糊涂。少年凑近了点,触手无意识划过男人的脸,随之而来的是偏凉的指尖搭在了男人侧脸上。
邪神目光专注,仰脸认真发问:“那我现在算是你的家人了吗?”
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垂首,眼帘随之掩下,没有立刻回答。
会算是家人的。
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不想让他成为狭义上的家人。
一只萤火虫晃晃悠悠路过,星芒落进男人眼瞳,将黑曜石照得透亮。
越裴回一只手撑在栏杆上,低着脸,拉近他和邪神之间的距离,鼻尖几近相抵的地步,林惊度甚至可以看见对方缓缓垂下的鸦睫挡住带着强烈意味的目光,明显那视线落点落在了他微张的唇瓣上。
男人擡起另一只手,骨节分明的大手覆盖在林惊度的手上,他微微侧过头,脸彻底倒入少年的掌心。邪神微微一顿,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人闭上眼睛,带着细小绒毛的侧脸蹭过他的手心,泛起轻微的痒感,留下一片温热。
少年没抽回手,他眼里闪过迷茫。
像以前有过的奇怪感觉。明明不需要呼吸,可他分明感觉,自己如同被什麽令他难以呼吸的物质裹挟缠紧,眼前就只能看见越裴回一个人了。
蹭了一下,越裴回才半掀起眼,唇瓣微合又重新张开,那双黑眸幽亮复杂:“惊度,如果我说……”
“嗯?”
被他攥着手的少年歪了歪头,异色的瞳仁全然倒映着他的模样。
邪神在专心地等他说完。
少年的眼睛里有怜惜,有喜爱,有信任……
什麽都有,可唯独看不到越裴回想要的。
“……”
口腔里蔓延上淡淡的苦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和岑希声没什麽不同。
尽管想着势在必得,可偶尔还是会动摇……故作强大罢了。
那抓住少年的手心渗出些许薄汗,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又重新蹭了蹭,将自己想说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他掀起唇,掠出一丝勉强的微笑:“没事。算了,回去吧。”
他说得很轻,没让更多情绪外露,可邪神歪了歪头,从里面还是读出了怅然。
人类在惆怅什麽?为什麽不跟他说?
不是都说过嘴巴长着就是用来说话的吗?
林惊度的手背凉下来了,越裴回的手已然抽回。
邪神急了,触手都着急到在乱扭:“真的没事吗?你明明一脸有事……”
还没说完,林惊度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的下巴轻轻搁在他肩上,揽他腰肢的手臂紧了一紧,越裴回轻叹了口气,说:“惊度,至少现在……不能告诉你。”
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