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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巫祝(第1页)

第4章巫祝

薄辞雪割伤自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裴言的耳朵里。他在祭典上失手捏裂了玉质的座椅,後面工人以黄金补了上去。

王权更易,诸事悬而未决,群臣最终决定敬问天命,让太卜用卜筮测算国运。国人笃信神鬼,太卜作为卜官之长,是神权至高的化身。现任太卜巫奚在任二百年之久,经历了甘蓝王朝丶短命的东蒲王朝与金昙花王朝之後,似乎又将目睹一个新时代的诞生。

巫奚常年戴着巨大的斗篷,容颜苍白俊秀,看上去像一个少言寡语的少年。他的眼瞳是非常罕见的紫色,据说能窥生死丶通鬼神,至于真假不得而知。大多数时间他都在云京城北山的观星塔上研究星象,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传言也无从验证。

于是典礼很快筹备起来,身披黑袍的卜官们在神庙前鸣金起舞,将绘有星象图的旗帜挥得猎猎作响。裴言站在大殿前方,将汇集了百牲颈血的铜盏供奉在神像前,转身看见一个穿着大斗蓬的人从卜官身後走出来。

——这就是太卜。太卜掌三兆之法丶三易之法丶三梦之法,但又极少与外界接触。他们是天命所在,能够脱离王权存续,被民间看作是群星在地面上行走时的化身。

裴言少年在云京为质时就不喜欢和巫奚打交道,更觉卜筮是无稽之谈,对此嗤之以鼻。他承认巫奚确实有点本事,但神明化身之类的说辞就太可笑了。凡六道活物,有谁挣脱得了七情六欲丶生死疲劳呢。

巫奚走到祭坛一侧,缓缓站定。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等待他取出龟甲,放在祭坛上灼烧。离奇的是,他从宽大的双袖中取出了大把大把的蓍草,尽数投入了火中。火焰冲天而起,将干燥的蓍草焚为了灰烬,焦黑的碎屑被寒风吹得漫天纷飞。

他顿时想掀掉巫奚的斗篷问他是不是没睡醒,碍于太卜的地位生生忍住了。巫奚用他那双据说能预见未来的紫眼睛漠然地看着惊愕的衆人,什麽也没解释,像个幽魂一样来了又走了。

声势浩大的祭典最终以一种滑稽的方式收尾,宫人不得不花了半个时辰去清理那些飘得到处都是的灰烬。最後将飞灰收拢在一起的时候,灰堆竟有一人之高,也不知道巫奚那两只空荡荡的袖管里到底是如何塞下如此之多的蓍草的。

裴言心想这神棍真是有病。他厌恶地看了眼混乱的神庙,策马回到薄辞雪所住的弭蝉居。

弭蝉居位处十二宫之外,临近北山下的昙花园,位置颇为偏僻,陈设也很简朴,简朴得不像是君王的住所。其实他原先并不住在这里,但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不知为什麽忽然开始噩梦缠身,太卜建议他搬去弭蝉居,那里弥漫的昙香有着助眠的功效。薄辞雪听从了他的建议,在这里住了十年之久,所以闻起来也带了一点很淡的昙花香气。

薄辞雪还在昏睡。一别七年,不知道他现在还经常做噩梦麽。

裴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辞雪的下巴很尖,脸色很白,是那种失血的很不健康的苍白。全国顶尖的圣手拼死拼活抢救了一个月,才将将从阎罗手里抢回这半条命,仿佛随时都会消融殆尽,只剩一滩雪水。

他睡得很沉,眉不安地蹙着,绫缎质地的白色寝衣整齐地穿在身上,双手交叠着放在枕边。裴言刻意加重了焚香里安魂花的成分,有心让他多睡一会。他对薄辞雪有着惊人的控制欲,不止屋内的焚香丶穿着的衣物,一饮一食都要自己亲自经手——他不光要薄辞雪在他身边,还要对方变成他身上的一部分,和他同生共死地长在一起。

裴言冷着脸将对方的手从被子底下拉出来。那只手是弹筝的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像嶙峋的花枝。一道浅浅的伤口从手筋上横穿过去,裹着薄薄的白纱,此时已经不流血了。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手指顺着指缝钻进去,体温熨着体温,严丝合缝丶榫卯相契地合在一起。薄辞雪被他摆弄着,不舒服地往被窝里面钻了钻,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像畏寒的小动物。裴言松开他,想将他的手放回原处,却听对方细声细气地抱怨了一声:“好阿言,别闹我了……”

裴言霎时僵在原地。

心脏被一千根细丝轻轻缠住,扯出细细密密的刺痛。很久之前他知道这叫惘然,但在绝望里浸了太久之後,他已经忘记这是什麽滋味了。

所以裴言直觉自己是愤怒的。他心烦意乱地想,你有什麽资格继续这样叫我?难不成你以为这样叫我两声就能让我心软吗?

他永远忘不了七年前的情景。突遭灭族的横祸後,他全然不信这是对方所为。虽然新皇登基後执政风格出奇的凌厉,但他一直认为那是那些人罪有应得,换他来也一样。因而当有人上书说裴氏一族勾结乱党丶有谋逆之心的时候,他还觉得十分可笑,根本没放在心上。

直到十一月十七,灾难彻底到来。他看着父母丶族人丶甚至厨子丶马夫一个接一个倒下後终于迟迟明白,自己从懂事起就喜欢黏着的漂亮哥哥原来是世界上最薄情的人。

甚至当他被灭族後也依旧是心怀希望的,以为有什麽误会。他不甘就这样逃出京城,而是冒死潜入了皇宫,想再见皇帝一面。那时薄辞雪正笔直地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无悲无喜,仿佛在请求神明谅解他的罪孽。他以为对方见到他後至少会心软刹那,但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命令守在殿外的侍卫将他即刻拿下。

于是裴言彻底死心了。他拼死逃了出去,逃往北方荒凉的草原,在那里逐渐拥有了自己的势力。十年来他像戒毒一样努力想要戒掉薄辞雪,但那人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却越来越重,深深凿进了他的骨头里。

最开始每个午夜梦回之际他都痛苦到不堪忍受,他想不通他视若生命的陛下为什麽不要他了,为什麽出尔反尔,为什麽毫不留情。後来逐渐接受现实後他又在想他会不会也有一刹那後悔,会不会也会像他一样在夜深人静时想起他,会不会保留一两件他的旧物,偶尔路过时翻看一下。

无数个草原的夜晚里,他在贫瘠的土地上用匕首一遍一遍刻下那个不可妄言的名讳,刀尖割断草叶的叶脉,淌出腥绿苦涩的眼泪。但他很快就不这麽干了,因为这不重要,除了他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他将自己从冰冷的绝望里拔出来,下定决心再次回到那人身边,以另一种形式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让薄辞雪永永远远记住他,再也不能忘记他。

裴言倾过身,用力咬住他柔软的唇肉。薄辞雪痛得蹙了下眉,从梦中惊醒,含混地叫了一声:“……阿言?”

他在回过神的一瞬就意识到自己叫错了。薄辞雪别开脸,低低道:“裴将军,可以放开我吗。”

裴言陷入短暂的沉默。薄辞雪戒备地看着他,却听他莫名其妙地说:“你再那样叫我一遍,像刚刚那样。”

薄辞雪没有吭声。他的眼神很疏离,让裴言感觉像是泡在一个深不见底的井里,仰起头来只能望见窄小的井口与高不可攀的月亮。

而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会因为薄辞雪的冷漠轻易陷入痛苦之中了。裴言撑在床边,和薄辞雪脸贴着脸,想起很多年前他们也曾这麽亲密地靠在一起,让他看自己脸上被刀刃刮出来的细伤。

那时对方会非常怜惜地捧起他的脸,将药膏一点一点涂到翻开的血肉上。直到今日裴言依旧很难分辨,那时的薄辞雪对他到底是存了一两分心真,还是君主对臣下十分的心术。

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他掰过薄辞雪的下颔,冷冰冰道:“我忽然发现,我有点没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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