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裴言也低着头,他看不见裴言的脸,裴言却能看见他的。裴言在用视线反复描摹薄辞雪的脸,好像要把他每一根眼睫的走向印入脑海。而薄辞雪的视线则虚虚地落在凌乱的棋盘上,悬丝般的格线如宿命交织,沐在灰蓝的天色里。
但乍看之下,倒像一对情深意笃的爱侣。
叶赫真浑身僵直,大气都不敢出,思绪混乱,两眼发直。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叶赫真明天就要回去了。”
薄辞雪微讶:“明天?”
裴言面色一变,但依旧含着笑,状若无心地问:“怎麽,不舍得他走?”
薄辞雪很轻地嗤笑一声。裴言的心却一下子吊了起来,装出的轻描淡写一秒碎了个干净:“你真喜欢上他了?”
“你想多了。”
裴言似乎短暂地松了口气,旋即又追问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微不可察的期冀:“那我呢?”
“你不知道吗。”
裴言的身形轻微一晃,咬紧了牙关:“我知道,可还是想听你亲自说。”
“太晚了。”
太晚了。
裴言伸出手,用力将薄辞雪拥入怀中。他当然知道这些日子短暂的相处都是假象,薄辞雪从不会在表面上对他人的嫌恶,但失魂时没了掩饰,表现出的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不要离开我,不要抛下我。
微茫的祈求扼在唇边,最终没有说出口,换成:“如果你没有遇见我,而是和他在一起,会不会比现在高兴。”
薄辞雪设想了一下,发现这种情形从哪种角度上都无法成立,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裴言想笑一下,笑不出来。
强烈的妒火烧着胸口,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恶毒地诋毁叶赫真,反正他也听不见:“你不要把他想太好。他出生就和亲人失散,是母狼把他养大,七八岁才回到人群里,骨子里就是头野狼,不是什麽好人,你跟了他,不怕被他把骨头吃干净?”
薄辞雪擡起湿漉漉的眼睫,唇角扯起一个没什麽力气的笑:“好人?难道我是吗?”
“你当然是。”裴言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薄辞雪懒得作出反应。不知道裴言是失忆了还是疯了,抑或小头控制大头了。
殿内涌起了一股腥膻气息,掩过了另一股同样的气味。裴言还有要事需要处理,给薄辞雪清理完就匆匆走了,只留叶赫真趴在榻下,和自己脏兮兮的衣物面面相觑。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从榻底钻出来的。他这辈子没干过这麽不像样的事,内心受的冲击不说,还听到裴兄讲自己的小话……
薄辞雪已经昏睡过去,长毯拉到下颌,只露出瘦削的一张脸,不知是被做晕的还是累得睡着了。叶赫真从被子底下捉到他微凉的手,那个念头从心底抽枝发芽,逐渐遮云蔽日。
他一定要带他走。叶赫真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就这样等下去,他不仅永远等不到他想要的答案,还会弄丢他们此生最後相见的机会。
其实裴言看他看得很对。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是一头凶兽。他会毫不留情地咬断对手的咽喉,也会不顾一切地将心仪的猎物叼回自己的巢xue。
况且他很不要脸地觉得,薄辞雪对他也是有好感的。如果对他全然无情,至少也会暗示他早点滚,为什麽要教他下棋呢?
叶赫真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将昏睡中的薄辞雪抱起来,心想,如果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