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叹了口气:“他就算了,不提也罢。”
他顿了一下,不想再说这些往事,转而说道:“只是九幽山上环境恶劣,那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你去了肯定住不惯的。”
展新月道:“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小月镇去看我娘,然後再也不出来乱跑了,从此不再踏入修界半步,以免再被人认成梅樾芳,招来杀身之祸。这次有你救我护我,如果再有下次,我只怕难逃一死。”
她握紧风骨的手,柔声道:“既然九幽山不是什麽好地方,那你也别回去了,就住我家吧。”
风骨摇头道:“这不好吧,男未婚女未嫁的,就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也太难为情了。”
展新月道:“你去我家作客,有什麽不好,又有什麽难为情的,我娘也肯定很欢迎你去。”
风骨这才点了点头:“好,那我随你同去,刚好小月镇距离丹宗不远,日後我还能再去看看师父。”
听他提到止危,展新月便想起方才在屋中,止危杀气腾腾的眼神,一阵心有馀悸,颤声道:“我是再也不想和修界中人打交道了。”
风骨道:“你不要怨恨师父,他那日亲眼见到梅樾芳在丹宗大开杀戒,不仅打伤了长老,还杀死几百个丹宗弟子,整个丹宗血流成河,换作是谁都会为枉死的门人报仇的。一面是师徒情分,一面是掌门之责,他夹在中间,本就为难,肯放你离开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此事若是被那些同门知晓,一定会颇有微词的。”
展新月闭了闭眼,低声道:“可是,自我入门以来,与诸位师兄师姐都是和和气气的,我从来没杀过人,更没有杀害一个同门……”
风骨喃喃道:“或许,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他忽然想起梅樾芳当日送给自己的拂尘,以及与拂尘连为一体的割命刀,于是将之从袖中掏了出来,递给展新月,问道:“你可认得此物?”
展新月拿起拂尘,仔仔细细的查看,越看越是惊奇,咦了一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
她回忆往昔,可是并未从过往的记忆中搜到关于这拂尘的影子,正疑惑间,忽然脑海中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不禁啊的一声。
风骨忙问:“怎麽了?”
展新月用手敲着脑袋,蹙眉道:“头好痛……”
风骨奇道:“好端端的怎麽会突然头痛?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展新月喃喃道:“我想起什麽了吗……”正在此时,三个字忽然钻入脑海,她脱口而出:“割命刀!”
风骨这一惊非同小可,跳了起来:“你,你想起来了!”
展新月疯狂甩头,连声音也哑了:“割命刀……割命刀是什麽东西……”
她神情狰狞,似乎痛苦至极,风骨将她抱入怀里,柔声道:“头痛就别想了,别提这三个字了,你先睡一觉,明天咋们就到家了。”
他又哄又劝,展新月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头痛也逐渐缓解,躺在他怀里呼呼喘气,半晌之後,说道:“刚才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脑海里突然就出现割命刀三个字,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就拼命的想,越想头就越痛,好像有一层网裹着很多秘密,却不让我见到……”
风骨这时心中已经明了,她能亲口说出割命刀三字,加上那盆血水,定是梅樾芳无疑了。只是她如今性格大变,与从前判若两人,想必是失忆所致,但她既然想不起来,只有顺其自然了。风骨叹了口气,轻声道:“别想那麽多了,好好休息。”
展新月道:“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
风骨点点头:“嗯,好。”
展新月举起那把拂尘,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忽道:“这个就是割命刀。”
她并非询问风骨,而是说得斩钉截铁,跟着将拂尘柄一扭,蹭的一声,竟将匕首拔出,亮锃锃的刀刃犹如坚冰,透着凌冽寒气。
她看了一会儿,脑海里再次刺痛起来,一波波疼痛犹如浪潮汹涌,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风骨痴痴凝视着她的睡颜,满眼怜惜,见她就连沉睡中也紧皱眉头,显然即使在梦中也有诸多烦忧,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额头,将眉头舒展开来。挥手放缓了流云前进之素,以免罡风过于猛烈,使她梦中着凉。
一夜过去,次晨,朝阳初升之际,展新月在一声尖叫中幡然醒转,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风骨一惊,连忙扶住她肩头,问道:“没事没事,我在这呢,只有我一个,没有别人来。”
展新月满脸惶恐,骇然道:“我梦到杀人了!”
风骨道:“既然是梦,就做不得真。”
展新月道:“可是,杀人的是我。我看见我自己拿着这把割命刀,杀了好多人,我手上沾满了鲜血……”她垂眸望着自己洁白如玉的双手,想起了七绝岛上,钟婆婆让洗的那盆水,清水变血水的画面。
风骨听着一字一句讲述梦中杀人的场景,怔怔的留下两行眼泪,半晌又用袖子擦干,柔声道:“没事,只是梦而已,不必在意。”他口中只是在宽慰她,心里却十分明白,那根本不是梦,而是她连续受到刺激,沉睡中想起了过往的记忆。她在梦中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现实中曾经发生过的一桩桩命案。她背负这麽多的血债,终有一日要拿命来偿。
展新月得了安慰,果然冷静了许多,只是秀眉仍然深蹙,颤声道:“可是,那真的只是梦吗?”
风骨心头喟叹,嘴上却道:“你方才一直在我身边睡觉,怎麽会跑到其他地方去杀人呢,当然只是梦了。”
展新月道:“我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麽争先恐後的要来找我报仇了……”
风骨道:“不怕,以後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咱们回到小月镇之後,就好好过日子,再也不问修界之事,也就没人会来找我们麻烦的。嗯,你已经很久没看望你娘了吧,她一定很想你。这次回去,她必定十分高兴。她高兴了,你也高兴。”
提起母亲,展新月也不由得咧开笑容,将阴霾暂时抛诸脑後,说道:“是啊,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这次回去,我就再也不走了,永远陪着阿娘。”
昆胥国距离封澜域万里迢迢,二人来时乘的是止危的坐骑,脚程快捷,但返程却是风骨自己驾云,就不免慢了许多,花了十多日时光才走出昆胥,踏足封澜域地界。
二人一路跨越千山万水,展新月这些天越来越嗜睡,然而睡梦中又时常出现往昔梅樾芳杀人的场景,每次高高兴兴入睡,醒来时却是满头大汗,惶恐不安。风骨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使她不做噩梦,唯以拥抱相慰,只是深悔不该随止危来这七绝派跑一趟。若是不来昆胥,也就不会发生这麽多事,或许展新月便依然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展新月。
第二十日的傍晚,二人才赶到小月镇,遥遥望见展母蹲在河边洗衣,二人落到她身後。展母似有所觉,回头望时,见到展新月,她还道是自己老眼昏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展新月笑着喊了声娘,展母欣喜若狂,连忙奔到近前,母女二人相拥而泣。风骨看在眼里,也由衷的替二人感到高兴,这些天的疲惫丶忐忑丶郁闷丶忧愁丶悲愤等种种烦恼也均得消解,见她们母女二人要叙别来之情,便走到河边,将展母没洗完的衣物清洗干净装盆。等他忙完,母女二人也即说完了话。
展母本来与女儿长叙别来之情,叙完才想起天色已晚,但衣服还没洗好,回头一望,见风骨竟已收拾妥当,不禁颇感过意不去,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只顾着和新月说话,哪敢劳烦风公子替老身干活。”
风骨微微一笑,还没说话,展新月却已抢着道:“阿娘,你就不用跟他客气了,他以後会天天给我们洗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