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是第一次觑着时机修炼,秦语阑没有多想,趁着他看不见也闭上眼,开始窥探这片神秘荒地之下的模样。
一道道沉重锈蚀的铁索铐住了一个个扭曲的怪物,如果不仔细看,实在难以认出那些东西是“人”。溃烂的皮肤淌下污浊脓水,眼窝如被凿碎,只馀两个狰狞的黑渊。但若仅止如此,也不能称之为怪物,真正让他们失去人形的,是从身体表面长出的细茎——这层蜿蜒的黑藤仿佛一条条长蛇,将人淹没在兽潮中,变得非人似鬼。
细茎上,开满漆黑的丶五瓣尖尖的花朵,摇头晃脑丶无风自动,像是密密麻麻的伤疤。
粗壮的锁链贯穿墙壁,套牲畜般套住他们的脖颈与四肢,却仁慈地放宽馀量,让他们得以趴伏在地上翻滚,得以烂泥般瘫倒。
他们像是家养的懒猪,却每时每刻都在“劳作”,用血肉日夜不停地供养生根发芽的花。
门口有两个闲话的守卫,谈到兴处,绽放出一阵嘹亮的大笑,笑声撞在冰冷的地牢里,和黑花一同摇晃,晃出一片鬼魅残影。地牢里的这些人被称作“泥人”,自从到了此间,便再也没能重见天日,榨尽残躯为秦家培育魔花。新来的守卫啧啧称奇,说没有见过这样的灵物,他想要摘下一朵,却被同伴呵止,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
秦家重刑,你不要手了?
这花生长时魔气滚滚,成熟後却魔气内敛,让人看不出端倪,加到玉颜膏里功效卓着,让秦家的生意长盛不衰。
远远看一下就行,这东西碰不得。
守卫说完接过送饭人的扁担,那是两桶浑黄的饭浆。
泥人面前有一道连通的凹槽,浆汁从上方淌下,覆盖过槽底厚厚的一层霉,泥人们听到敲击声,蠕动着将脸埋进黄浆里,大口吞吃着污浊的泥流。
因为脸埋在地上,他们只能两手趴地,高高撅起屁股——仿佛一头头待宰的肥猪。
秦语阑从头到脚被一阵寒流吞没,她打了个无法自抑的冷战,忽然怀疑起这面镜子:它照出的东西总是失真,这回已经变本加厉了。
她生于秦家,长于秦家,怎麽会不知道秦家的模样?
地牢里的污浊浑然一体,耗子仍在泥人间穿行,试图寻些别的。忽然,这片凝固被新的声音搅起波澜。
“原来是……大人,您请进。”
耗子的後腿一个打滑,连忙跑到一个泥人身边,躲在他的身影里,它探头探脑,动作却多了几分僵硬。
是魔气在腐蚀符箓里的灵力。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这批泥人还有多久成熟?”
另一个尖声细气的声音道:“禀族长,大约还有两三月。”
“老样子,留下我们用的,馀下的……”
“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照看好,定然不会有上回的事!”回答的人生怕对方发怒,胆战心惊地接话。
魔气干扰下,符箓已经渐渐失效,宋谷风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擡头看见秦语阑依然闭目趴在树梢,肩膀似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
他目光里透出深思,虽然他从未过问,可有时候她的表现很明显——只需设想她有手段知晓某些隔墙之事,一切便都显而易见。
她什麽时候有了这样的本事?
泥人听见声音,有些神智尚存一丝清明,便拼命向後躲着,多数却已经神智不清,只知道往声源爬去,要拽来人的裤脚。
刘管事厌恶地躲闪,秦知乾冷哼一声,用威压震开泥人,力道凶狠,旁近的十来人纷纷撞上墙壁,昏死过去。
一道灰色的影子躲避不及,暴露在几道视线之下。
“什麽东西!牢里怎麽会进耗子!”刘管事看见了这个行动僵硬的东西,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地喊道。
地上守卫丶天上禽鸟和地下结界的三重保险下,怎麽还会有东西跑进来!
秦知乾擡手,一道灵力刺穿灰鼠,让它化成了一堆焚尽的灰,他一甩广袖,冷冷道:“废物!有人混进来了!”
说完看向刘管事:“出去通知二弟封锁家宅,让三弟带队搜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麽大的胆子!”
镜子重现手心,秦语阑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从树上慢慢滑了下来。
触地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她面上血色尽失,神色间是难掩的仓皇:“快走,我们被发现了。”
宋谷风虽然只能用耳朵去听,可地下是什麽情况也能知晓大概,见她状态不佳,忍不住问道:“你……需要帮忙吗?”
“不用。”秦语阑站稳身子,遮掩住眼底的情绪,“从那边走。”
两人悄悄地退回来时的方向,看到了那片棚屋,刚到这里,四面八方忽然亮起重重火把。
一道冷峻而熟悉的声音命令着守卫:“这里最容易藏人,给我仔细地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