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
禁地内无日月,只有长久明媚的蓝天。树叶摩挲时落下的斑驳影子,在她肩头晃动,没有明显刺目的光,仅柔和照亮她的侧脸。
散开的发披在肩膀,有一绺粘在唇角,被手指移开,脸庞转向他,瞳孔里映着云入尘的身影。
“我一直想问……”托住手肘揉捏,缓解略微紧张的情绪,“为什麽你没有立刻退亲。”
“也许临行前,母父多有嘱托,但……”他掩唇轻咳,“我始终觉得你对我有几分偏爱。”
“而你显然不是会因他人而违背本心的人。”
风惊落听他说完,竟调侃道,“入尘不信自己?”
後者轻叹,避开目光,“我相信你。”
风惊落笑笑,不再打趣,“你忘了,我们很久以前,就已经见过。”
倏地扭回头,云入尘皱眉回想,他以前见过风惊落?她这般气质独特的人,怎麽可能没有印象。
“何时?”
“我初次上山,拜入宗门。”
想来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仅一身麻布脏衣,蓬头垢面,在巷口乞讨。
恰巧,一位身着素色长袍的女人经过,她如往常一般举起破碗,想祈祷几枚铜钱,或是些许食物。
大多途经她身旁的夫人小姐们,都会停下脚步,给她买一些吃食。
这次却是不同,女人蹲下身,轻柔地将发丝撩开,努力看清她脏兮兮的脸庞。
“根骨虽一般,这条路也苦,却好过你在这里乞讨。”
“小姑娘可愿与我上山修仙?要忍常人所不能忍的苦痛与孤独,与人斗,与已斗,最後与天斗。”
脏兮兮的脸擡起,目光麻木却明亮,“什麽是仙?”
女子迟疑一瞬,回道,“至强,至仁,至性,至善,无所不能,长生不老。”
“无所不能,长生不老……”
这对于几岁的孩子而言,过于深奥,于是她放下碗,问,“若能成仙,这天下之大我哪里都能去得吗?”
“当然。”女子笑着点头。
“天外呢?”
女子怔住,这可不像是几岁的孩子会问出的话。
“为何想去天外?”
她不假思索地说,“如果有机会见到从未见识过的天地,我又怎能甘心只见其中,而不见其外?”
“乃至万万千千,无穷尽矣?”
女子失神,忽然大笑,“好好好,也许我真要带回去一个有趣的孩子了。”
她握住小孩的手,乘坐飞舟将其带回问天宗,洗漱干净,穿着轻便简单的衣服。
得知她无名无姓,女子便为她取名,见她言谈举止不受拘束,取姓为风,名惊落。
恰如一阵风悠然而过,惊落一池树叶,荡漾湖泊映照的漫天云彩。
女子告诉风惊落,她是问天宗长老,霍语风。在宗内修行,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来找她,而後将其送入剑阁修行。
风惊落初来乍到,又是孤女,性格淡漠,不喜与人交谈。
其馀年幼孩童,自然不会主动靠近。
阁内只有她一人每日课後,独自修行。
直到,某日她在竹林内,瞧见一个矮小身影东躲西藏,顺着阶梯一路跑到竹林附近。
却被男人抓住,夹在腋下拍打屁股,气恼地教训他。
见说不通後,将男孩放下,气得扶额离开。
待他走後,男孩拖着脚步走到石头旁,趴在上面缓解疼痛。
风惊落从竹後走出,男孩听见竹叶摩擦的声音,擡起头,“你是谁?”
“剑阁弟子。”她回。
“我没去过剑阁,不曾见过你。”他想站起来,毕竟这样的姿势不雅,可屁股疼得直不起腰。
“为什麽被打?”他模样也就四五岁左右。比自己还要小一些。
男孩艰难侧过身说,“我不想修炼,当然会被教训。”
“修炼不好吗?”虽然经过测试,她天赋一般,但风惊落却没有灰心丧气,一直勤奋修行。
她一直记得霍语风的话,她要成仙,她要去看世界之外所有的未知。
男孩挠挠头,“无所谓好与不好。想要修炼自然就觉得修炼好,不想的人……比如我,自然觉得不好。”
“每日吐纳修行,下山与人争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生至死。”
“这般活着,有何乐趣?”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倒想平凡地度过一生,享受人本该享受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