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月洞门下的和遥怔住了。
父亲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宽袍大袖,腰间束着秋香色缎带,衣袂被冥界的风吹得微微扬起。这身装束衬得他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文人,连执笔的指尖都沾着风雅。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分明还是她记忆里会偷偷给她塞糖的父亲。
"爸……"她嗓子突然哽住。
和志明已经快步上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衣袖拂过她脸颊时带着松烟墨的清香,袖口还沾着未干的墨渍,像几点展翅的鹤影。
"你怎麽来了?"他的手指微微发抖,"这里阴气重,你……"目光突然落在她心口隐约的金光上,恍然道:"是了,你有金舍利。"
和遥这才发现,父亲的手比生前温暖许多。那些总也消不掉的钢笔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文人特有的薄茧,却依然有力。
"您……"她伸手碰了碰父亲的衣襟,鲛绡纱的料子凉滑如水,"这身打扮……"
"阎君给备的。"和志明笑着转了个圈,衣摆旋开漂亮的弧度,"说是阴阳巡使的行头。怎麽样?像不像你你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酸秀才?"
檐角青铜铃突然轻响。
阎玦不知何时立在廊柱旁,玉冠下的眉眼依旧冷峻,手里却捧着个托盘——上面居然摆着和遥最爱的那家板栗糖糕,还冒着热气。
"吃些点心。"他硬邦邦地说完,把托盘往石桌上一搁,转身就走。
和遥看着父亲衣领内侧那个歪歪扭扭的"阎"字刺绣,突然笑出了眼泪。
静魂司的庭院里,菩提树影婆娑。和遥捧着阎玦方才送来的板栗糖糕,小口咬着,甜香在唇齿间化开。她擡头看向父亲,忍不住问:
"爸,你在这里……过得怎麽样?"
和志明闻言,眉眼舒展,笑意温润。他拂袖将案几上的竹简轻轻卷起,指尖点在上面未干的墨迹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学者般的兴致——
"地府的法规,很有意思。"
"哦?"和遥眨了眨眼,"比人间的法律还复杂?"
"倒不是复杂,是……"他略作沉吟,"更古朴,也更直接。善恶判定,因果轮回,条理分明,少有弯绕。"
他擡手一招,一卷泛着幽光的竹简从架上飞来,在他掌心展开。
"你看这个案例——"他指着其中一行朱笔批注,"亡魂生前救人无数,却因一念之差犯下杀孽。按旧例,当入刀山地狱受刑百年。但我提议,念其功德,可减刑三十年,并以劳役代刑,让他去帮孟婆熬汤,渡化亡魂。"
和遥凑近看,发现竹简旁还有一行凌厉的小字批复——
"准。然需设监察,防其以权谋私。"
笔锋如刀,是阎玦的字迹。
"阎玦采纳了?"她有些惊讶。
"不止。"和志明笑着又翻开另一卷,"我还建议设立'阴阳申诉司',允许亡魂亲属递交陈情书,若确有冤屈或功德未计,可重审定罪。"
他指向末尾的朱批,这次的字迹竟透出几分赞赏——
"善。着尔主理此事。"
和遥怔了怔:"所以您现在……算是地府的'立法顾问'?"
"差不多。"和志明害羞一笑,眼里闪着久违的光彩,"前几日还帮着修订了《冥界官吏守则》,严禁阴差索贿——"他压低声音,"听说白无常被罚去扫了一个月黄泉路。"
和遥"噗"地笑出声,却见父亲忽然正色。
"最要紧的是……"他轻抚腰间玉佩,"阎君允我过些日子以'阴阳巡使'的身份回人间。"手指微微发抖,"能……去看看你,和你妈妈。"
茶盏"叮"地一声轻响。和遥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将茶杯磕在桌子上。
"真的?"她嗓子发紧,"您能回家了?"
"嗯。"和志明伸手抹去她眼角水光,"到时候我白日回阳世,夜里返冥界述职。"顿了顿,"就是这身打扮……"扯了扯广袖,"怕吓着你妈。"
檐角风铃突然急响。
一团黑雾砸在石桌上,化作一套熨帖的现代西装——深灰色三件套,搭配父亲生前常系的藏蓝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