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其
对于商洛,陈其心中总怀着一份愧疚之情。
这种感情从他刚来平宁时就有了,一年年下来,越积越多,最终成了他心中沉重的负担。
很多次陈其想做点什麽改变现状,并对商洛郑重地说一句“抱歉”,却迟迟未能实现。
很多人总以为他性格腼腆胆小,又是从繁盛的广陵来的,估计看不上平宁这种小地方,迟早是要回去的,故而终日埋首书卷,不理俗务。
可没有人知道,他和世界之间有着一层深深的隔膜。
他在膜内被捂得死死的,透不过一丝气,只能眼睁睁地放任着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切。
当其他天师友好地和他打招呼时,他会腼腆着一张脸应对,这是来自世俗最基础的经验,出于生存的本能而勉强学会。
可再进一步,就怎麽也做不到了。
比如府主将卷宗第一次递给他,面带微笑和鼓励的那一天,就是这样的。
他接过那份记载平宁某处乡村异事的卷宗,看着白纸黑字,久久回不过神来。
茫然,全然无措。
他的族兄陈意道:“小其还是个孩子,要辛苦诸位慢慢教导了。不过他醉心经卷,从未接触过这些琐事,如果实在难以适应,倒也不必勉强。”
府主明白了族兄的意思,含笑答应。
族兄走後,他和他该负责的事物一起被打包丢给了商洛。
陈其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东西,搬到商洛旁边的桌案。
他鼓足勇气,想和对方打声招呼,可看到对方板着一张脸,脸上还有一条极为凶恶的伤疤,刚积累的那点勇气消散的一干二净。
“别来烦我!”他冷冷道。
陈其又是一片茫然,他呆呆地在桌案前坐了一整天,对当前的环境无所适从。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但是呆坐着也很尴尬,陈其于是翻开一本书,假装自己沉浸于书中。
在商洛外出的时候,他的眼泪“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模糊了树上的文字。
该如何走出第一步,履行自己的职责呢?陈其心中十分苦恼。
这份苦恼没能持续多久。
某一天,商洛在处理一位醉酒的乡绅的委托时,因未能全然达到对方心意,被破口大骂。
不是说乡绅吗?怎会如此?陈其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商洛负责的那一片,乡间民风异常彪悍,本该斯文有礼的乡绅,耳濡目染下也变得格外粗野。
“你个狗娘养的糟心玩意,敢这样应付你爷爷我!你知不知道,老子在本地黑白两道通吃,管你天不天师,老子一句话就能让你全家死绝!”
说着说着,作势就要上前殴打商洛。
另有一位姓范的天师本杵在一边,见状立刻往人群中後退数步,打开卷宗,低头假装忙于事务。
商洛冷笑一声,并不多言,直接拔剑出鞘,横在了对方脖颈。
那乡绅怒极,“你小子砍啊,有种砍死我!砍不死我,有你好果子吃……”
周围等待向天师陈说的诸君,原本正在窃窃私语,一见发生矛盾,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们一脸淡然地围观着,似乎很想瞧瞧,天师和乡绅最终谁能分出胜负,眼中的热切怎麽也遮掩不住。
此事本和陈其无关。
可谁也不知道,在那一刻,一阵惊惧之情排山倒海而来淹没了他,带来一阵灭顶的窒息。
陈其呆呆地看着他们,双眼无神,灵魂仿佛出窍升空。
当然最後两人也没个结果,乡绅被自家仆役好说歹说劝走了。
见乡绅离去,范天师立刻拨开衆人上前,忙不叠地挽住他的手臂,作关怀状。
“哎呀,刚才我没看到,要是看到了早就来帮你了。”
“不过你放心,我已将此事报给了府主。我们天师怎能受辱?”
“不用谢我,这都是我该做的。”
衆人失望不已。
隔了一夜,此事在第二日迎来了後续。
在府主大人冷肃的眼神中,商洛想到了每月维持他生存的俸银,不情不愿地对那乡绅低头致歉。
陈其从此埋首于经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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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以为陈其是个呆子,不但说话结巴,恐怕脑子也不太好使的那种。
但对于自己的境况,陈其心里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