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
菜市缉凶
赣县县城东的菜市口,此刻正是一天中最喧嚣的时刻。讨价还价的吆喝声丶鸡鸭的扑腾鸣叫丶担夫粗重的喘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热腾腾丶闹哄哄的市井气息。油腻的熟食摊子蒸腾着白气,鱼摊旁的地面湿漉漉一片,散发着浓烈的腥味。
老头推搡着那哑童,悄无声息地缩进一个冷清的墙角。他浑浊的老眼像两盏鬼火,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攒动的人头。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悄然流逝。老头的目光越来越频繁地投向通往码头的那条窄巷。
终于,一个身穿靛蓝色细布短褂丶做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巷口。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灰布口袋,步履从容,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漠然。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喧闹的菜市,最终,精准地落到了老头藏身的角落。
小厮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停在王老拐面前,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发出沉闷悦耳的金属碰撞声。
老头脸上堆满谄媚的褶子,腰也弯了下去:“哎哟!有劳小郎君了!有劳!府上少爷今儿个生辰大喜!小老儿给您道喜了!祝少爷福星耀东海,寿鹤舞南山。”
他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迫不及待地将一直藏在身後的哑童用力拽到身前,往前一推。
“您瞧瞧!您府上要的‘玩意儿’!喏,就是这小崽子!别看他蔫不出溜,可灵性着呢!一手傀儡戏耍得活灵活现,缩骨功更是绝活!钻个坛子丶过个铜钱眼儿,跟玩儿似的!最要紧的是——”老头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隐秘的得意,“关键是他还不哭不闹,省心!乖巧得紧呢!”
小厮的目光在哑童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孩子垂着头,身体微微发抖,破衣烂衫遮不住嶙峋的骨架。小厮脸上没什麽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货物”的安静。他痛快地将手中的灰布口袋递了过去:“成。钱货两清。”
老头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笑色,忙不叠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钱袋。他掂了掂钱袋,又迫不及待地扯开袋口的束绳,手指急切地探进去。
就在他低头丶注意力完全被那袋银钱攫住的千钧一发之际!
“上!”
一声短促有力的低喝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菜市口的喧嚣!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在周围挑拣蔬菜丶讨价还价丶谈笑闲聊的数十个百姓,猛地丢掉了手中的货物,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他们的眼神锐利,动作迅猛,瞬间将老头死死围困在狭小的墙角!人墙厚实得密不透风。
紧接着,七八名身着皂色公服丶手持铁尺锁链的衙役,从邻近几条暗巷里疾冲而出,围堵的百姓默契地向两侧让出一条通道。衙役们鱼贯而入,迅速制服老头。
老头脸上的谄媚和贪婪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惊骇。他猛地擡头,只看到一片压过来的愤怒面孔和闪耀着寒光的铁尺锁链!
“光天化日!你们…你们是什麽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这麽多人欺负我一个孤老头子!天理何在啊!”他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嘶喊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形,身体却像泥鳅般拼命往墙角缩,试图寻找一丝缝隙。
然而,当他在挣扎间看清冲在最前面那个衙役腰间的衙门腰牌时,所有的嘶喊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倒抽冷气的“嘶嘶”声。忽然,他如困兽般猛地将手中那袋沉重的铜钱狠狠砸向四周的衙役,同时身体一矮,不管不顾地朝着人墙最薄弱的一处猛撞过去!
一阵铁尺带着沉闷的风声砸在他肩胛骨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紧接着,冰冷的铁链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死死绞住了他的双臂和脖颈。
几个衙役合力,将他死死按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被狠狠挤压在湿滑的地面。沉重的钱袋滚落一旁,几枚铜钱叮叮当当散落出来,沾满了污泥。
“县令大人到——!”
一声洪亮的通传压过了菜市口的骚动。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只见苏彦清一身风尘仆仆的玄色劲装,外袍和靴上上还沾着河神庙的草屑和泥点,正大步流星而来。
他眉宇间凝聚着雷霆之怒,身後跟着几名同样面色沉肃的衙役。紧随其後的是两辆马车,吴昭音掀开车厢帘布的一角,露出了几张伤痕累累丶惊恐不安的小脸。
苏彦清径直走到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老头面前,俯视着脚下这团肮脏的烂泥。
“阎吉,你好大的胆子!”他转过身,对着周围的百姓道:“今日,我们都来看一看,这人面兽心的败类都造下什麽孽!”
他猛地擡手指向身後的骡车,吴昭音此时已跳下车,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腿部严重畸形丶走路趔趄的女孩下来。
那女孩一下车,惊恐的目光接触到地上阎吉那张扭曲的脸,身体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剧烈颤抖起来,死死抓住吴昭音的衣角,往她身後躲藏。
车内其他孩童也挨挨挤挤地往下爬,当他们顺着小女孩的目光望向阎吉时,都像初见世人的幼猫般缩到了一团。可那阎吉口里依然假意哭诉道:“大人冤枉!”
“赣县本地,周遭邻县,”苏彦清的声音如同重锤,敲打着每一个围观者的心,“多少贫家稚子,孤苦孩童,被你诱拐丶强掳!你将他们带到那河神庙中,用你那丧尽天良的铁鈎丶利刃,行那禽兽不如的‘采生折割’之术!生生折断他们的手足,割裂他们的皮肉!只为将他们变成人不人丶鬼不鬼的残废,好供你驱策行乞,为你这披着人皮的豺狼攫取那沾满血腥的铜臭!”
老头阎吉被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污泥,苏彦清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他身上。他艰难地扭动着脖子,喘着粗气,嘶声狡辩:“冤枉!苏大人…青天大老爷…冤枉啊!小老儿…小老儿就是个走街串巷丶混口饭吃的穷郎中…什麽河神庙…什麽折割…我听都没听过啊!”
“冤枉”苏明郎忽然指向墙角那个被衙役护在身後丶始终低着头的哑童,声音更加凌厉:“那他!又是谁家的骨肉?被你从何处掳来?又准备送往何方,做你生财的‘傀儡’?!”
“这…这孩子…”他浑浊的眼珠慌乱地转动着,看向那哑童,“他…他是我远房亲戚家的娃,爹娘没了,托我照看…我…我是看他可怜,想给他找个好去处…那钱…那钱是人家给的谢礼!是谢礼啊大人!”
他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唾沫混着泥水从嘴角流下,试图唤起一丝围观者的“怜悯”。
就在此刻,吴昭音护着的那个瘸腿女孩伸出了枯瘦的手指,带着刻骨的恐惧和恨意,颤巍巍地丶却无比清晰地指向地上那个正在狡辩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微弱却足以撕裂空气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