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还债,天经地义的事情做起来,有时候可真难。
“这人生际遇,本就如此无常。”齐连不知想到了什麽,幽幽道。
“你的後院处理得怎样了?”看着齐连有些伤感的神情,我觉得火上浇油似乎更有趣些。
果然,齐连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拔出萝卜带出泥,天祈观的家事就不劳阿六姑娘费心了。”说罢,他突然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那目光令我心头一颤。果然,他随後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惊人的消息,“不日前,幽月宫发了‘花幕令’,宣布封山十年。”
我的心猛地一沉——“花幕令”素来只在幽月宫宫主遭遇不测或仙化时才会颁布,难道花惜她……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消息,连手指微微颤抖都未曾察觉。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想着要将我们之间的恩怨摊开来说个明白,那些不甘与怨恨,我原想当面问个清楚。是她引我入道,是她授我术法,可也是她处处算计于我,毁我姻缘,最後竟将我推入血棘洞!如今她已不在,我本该痛快才是,可为何心头会这般酸涩难当,眼中的泪又是为何而流!
“你啊……”齐连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带着几分无奈,“我又没说花惜死了。”
他全然无视我震惊错愕的神情,又道:“那晚,师叔抱着你走到花惜身前说,正因为她放弃了韩茗芝,才让他得到了林阿六,因此可以放过她,但她得‘死’。”
“所以,她才发了‘花幕令’?”
的确,这也算是另一层意义上的‘死’了。
“对。”齐连应道,又“咦”了一声,“重点不该放在师叔替你出气这件事情上麽,或者说是师叔向你表达心意的方式?”
我抿唇压下唇角不自觉的弧度,故作镇定地抚平衣袖:“尽心侍候他这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便是看在主仆情分上,替我出出气也委实正常。”
齐连“啧啧”半天,撇嘴道:“口是心非的丫头。若只是为你出气,师叔何必将璃芝的手折断,还差点杀了那明文卿。这两人论辈分,都是小辈。当着这麽多人的面,出手如此重,若真把你当丫鬟,怎会做到这个份上。”他忽然倾身向前,压低声音,“你可知道,当时师叔披散着长发,眼里泛着血丝,一遍遍说着‘早该为阿六讨这个公道’,那模样……活脱脱一个从九幽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用力扯了扯嘴角:“蒙我有意思麽?”
忽闻天际传来清越鸾鸣,心头猛地一跳——是柳落白回来了!我顾不得跟齐连打声招呼,招出“清岚”跃身而上,向柳落白的方向飞去。因着灵力还未完全恢复,我一路上飞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连人带剑掉了下去,惊得我直冒冷汗,但现在也顾不得了!
当“清岚”再次失去控制,我咬牙变换身形,打算将“清岚”刺入崖壁缓冲一阵,再摔入树网。
“但愿……不会摔断太多骨头。”这念头刚起,便坠入带着梅香气息的怀里。彩鸾因冲击猛地沉坠数丈,耳畔响起的斥责声令我心花怒放:“林阿六,你不要命了?!”
我不敢擡头看他,只是就着当下的姿势将脑袋埋得更深了,轻声回道:“有你在,我不怕。”
曾经我问柳落白,我对他而言,重要吗?当时他没有回答我,但实际上,他已经给了我答案。平凡如我,与那些天之骄女比起来,如尘泥与星辉之别,他是我望其项背都无法企及的存在。那些混杂着感激丶钦佩丶抑或是爱慕的情愫,说到底不过是盼他安好。
现在的我很想问他一句:“最狼狈的我你见过,最脆弱的我你见过,最恶毒的我你也见过,这些都不是最好的我,值得你如此麽?”
是的,我是这麽想的,也就这麽问了。
柳落白良久无语,只听见风缱绻又多情的声音。他扶着我的肩膀微微推开些距离,看着我羞红的脸突然笑了,如春阳般温暖:“就是因为看过了这些,才知道你对我何其重要。有些重要,与风月无关。”
我点点头,但心里到底是有些失落的。
下一秒,我又被紧紧拥入怀里,他的下颌亲昵地顶着我的头顶:“但此刻,有关。”
僵在他怀中,待回过神来,已用力回抱住这个给了我全部答案的人。
何其有幸,
成为了你的林阿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