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
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幽静的厢房前。流旭脚步稍滞,轻声道:“对面便是姑娘的居所,若有何需要,可自去找苑中的管事苏伯。”
我点点头,浅浅施礼道:“姐姐早些歇息。”说完,顾自前行。虽断定此处没有别的眼睛,但小心为上,话不宜多说。
梅蕤屋内布置得简洁而温馨,一张软榻,一张书桌,几盆兰花,透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我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棂,只见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大地。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过了今日,便是八月初四了,还剩十日。
照锦瑟的说法,梅蕤身为一等侍女,除随侍主子左右外,在研春苑主要负责的事务,也就是定期去丹室取养颜丹和凝清露。不过按照惯例,养颜丹取回後需分成两份,其中一份要送去给红泪。我端坐在床上,闭目沉思,将密室里每人的表情,每人说的话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不是怀疑,而是担心自己有所疏漏。尔後,打开一本簿册细细再看了一遍,里面详细记录着梅蕤每日的行动线路丶性格喜好丶个人好恶,仿佛先杜撰了梅蕤的人物小传,再有了这个人。或许,我看到的那个梅蕤,也并不是梅蕤吧。我打了个响指,小册子无火自燃,白色火焰贪婪地舔舐,烧得灰都不剩。
明日起,我便是对柳公子芳心暗许的梅蕤了,啧啧,难怪临行时依依不舍的桥段演得那麽真!
天蒙蒙亮,我便起身洗漱。锦瑟好新衣,每日有不同装扮,从衣裙丶发髻再到饰物,样样需精巧到极致。按照惯例,我得提前去苑中的私库里配出一整套,在辰时前送过去。
绕过两三处回廊,行过一小桥,远远便看见一瘦得跟他手中烟杆似的老头儿已经等在私库前了。
“梅姑娘早。”苏伯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单看面相,很难想象他是一位高手。
我得了小册子提点,将装有烟丝的绣袋偷偷塞进苏伯手中:“有劳苏伯了。”
苏伯毫不客气,顺手塞进怀里,嘴上却道:“又让梅蕤姑娘破费了,这可如何使得。”说完,将灵力注入门前矮柱上的鱼形石,私库门缓缓而开。当我们刚迈入其中,身後“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目之所及,熠熠生辉。难怪那晚临别时,月华偷偷跟我说,到了妍春苑,才知道活到极致的女人是哪般。今日看来,此言果然不虚,这地方与其说是锦瑟的私库,不如说是她的衣库,有那:
深绿丶浓绿丶葱绿丶淡绿;
火红丶艳红丶桃红丶粉红;
深蓝丶湛蓝丶天蓝丶浅蓝;
金黄丶橙黄丶柠檬黄丶淡黄;
……
耳饰有:簇状丶水滴状丶鸟羽……光是不同色彩灵石的耳坠便挂满了一整堵墙。
簪子有:直簪,弯簪丶凤簪丶花簪丶玉簪……
我看得眼皮直跳,内心汹涌,脸上还得故作镇定——这女人每日一套,我如何配得出来?!跟在柳落白身边数年,除了一套桑幽送我的锦菱纱衣裙,我的衣衫都以素色偏多,出门在外不过玉簪一支,耳饰没有,嫌麻烦。也就腕间一只玉镯,还是柳落白很久之前送的。在幽月宫时,亦是如此,也从不关心别人的穿着打扮。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我现在是连跑的猪都没见过,这怎麽整?!
“梅姑娘,梅姑娘?”一支铜制的旱烟杆在眼前晃了晃,我这才回过神来。还未等我开口,苏伯一指旁边桌上的平托:“给副坊主送去吧。”
只见那黑檀木的平托里,整齐放置着水蓝色的的纱袍和衬衣,蓝萤石做成的雪花状耳坠,卷浪式的蓝玉发簪,好品位!
这烟丝送得不亏!
一路上不敢耽搁,离辰时还有半刻钟,我赶到锦瑟厢房前。没多会儿,流旭端着漱口茶也来了,身後跟着两个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一人捧着面盆,一人拎着铜水壶。
“进来吧。”不多会儿,屋里传来锦瑟慵懒的声音。
“是。”衆人齐声应道,鱼贯而入。
一动不动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对我来说并非难事,但若是伺候人,心里难免嘀咕。可此时我看着流旭熟练地替锦瑟递茶接水,送帕擦脸,束发挽髻,忍不住庆幸不已,柳落白可没这麽多规矩。眼看发髻已然扎好,我默默走到流旭的右手边,方便她拿取平托中的簪子。
“今日这一套,我很喜欢。”锦瑟忽然开口,应是对“梅蕤”表现的肯定。
“姑娘喜欢,奴婢心中不甚欢喜。”我很适应当下的身份,张口即来的虚假话,我在幽月宫常说。谁能想到,堂堂花惜夫人的大弟子竟然最不得宠。
“嗯,今日取了丹药,你顺道去趟司乐观,找孙老道讨那《竹篁》的谱子,让他手底下的人先奏过一遍。好赖嘛……”锦瑟自己别上了蓝色的泪滴状耳坠,左右照镜看了看,“你说了算,若觉得不好,让他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