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乐坊
兰香坊多女子,养颜丹消耗极大。养颜丹的门槛不在炼丹之人的修为,而是对药材和丹炉品相有近乎严苛的要求。後者,兰香坊恰好不缺。
“梅姐姐,师傅说明日带我外出云游,归期不定。但七日後肯定是不在的,我想着提前说一声,免得你到时候跑空了。”
说话的小道童名叫忘忧,跟着师傅怀远道长常住丹室。他们师徒炼的养颜丹专供锦瑟和月华。那怀远老儿看着倒是有几分神仙气度,但看到我时,微阖的小眼睛似乎大了一点。
忘忧将我送到门口,嘴上如是说着,眼睛却时不时偷偷瞟向丹房。我心下明白了七八分,故作生气道:“怎麽,那老头准备带着你不辞而别?”
小道童顿时红了脸,吞吞吐吐地为自家师傅辩解:“师傅离开师门数年,也……也该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瞧见那慌乱又愧疚的眼神,想来也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我强忍住笑点着他额头:“瞧你那点儿出息,那老头该不会给你吃了什麽迷魂丹吧,怎地他说什麽你都信?行了,锦瑟姑娘要的养颜丹,你们炼的是吃,别人炼的也是吃,无所谓了。”说完,冲着丹房那边大声道,“下次可别让忘忧挡前边了,不然我见你一次,扯你一次胡子!”说完,我掏出钱袋塞进忘忧手里:“出门在外,身上没点家底傍身,寸步难行。自己藏好,可别尽让那臭老头儿买酒喝了。”
这时,丹房传来一个老神在在的声音:“徒弟替师傅分忧,此乃理所应当。”顿了顿,那声音又道,“酒肯定是要喝的,若有机会再见到姑娘,烦请下手轻些。”
人心不古,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去往司乐观的路是一条花蹊,疏密有致,或浓重,或淡雅。信步赏花,让原本不短的路程多出一番意趣。黄墙红瓦之後,不见香雾飘渺,倒听那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看清观门两侧的对联,我忍不住在心中笑叹这写对联的真乃妙人。
上联:丝竹悦耳非关风月,却入人心最深处
下联:仙乐飘飘不问凡尘,自鸣天籁醉人间
横批:求音问道
向门房职守的小厮出示了妍春苑的玉牌,一路无阻。初见,只觉司乐观朴素得有几分暮霭沉意,但未曾想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观内花木扶疏,清泉潺潺,偶尔几声鹤唳,更添几分仙家气息。其间男俊女俏,均着雪白纱衣,似天上谪仙人。
“鼓社”中,鼓点密集,磅礴之意响彻云霄;“琴社”里,琴声悠扬,如泉水叮咚,偶有拂弦阵阵,金戈铁马入梦来;“乐理亭”内,乐师齐会,或讨论乐理,或钻研曲谱,每个人都沉浸其中。而坐在亭中最高处的,闭眼摇头晃脑的,便是观主孙清海了。
小厮让我在亭前数十步的距离稍候,自己小跑着去到亭前,与其中一名扈从说着什麽,又指了指我。那人审视地看过我一眼,转身进入亭中找到孙老道,耳语数句。很快,孙清海一脸惶恐地快步赶来,埋首作揖:“司乐观孙清海见过姑娘,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我回礼道:“孙观主言重了,该是我打搅了您的雅兴才是。”
“恕孙某唐突,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许是怕我误会,孙清海解释道,“啊,之前替副坊主取谱的都是流旭姑娘,所以……”
“唤我梅蕤便是。”我顿了顿,又道,“流旭今日有事,姑娘便差我跑这一趟。”
待我道明来意,孙清海神采飞扬:“哎呀,原来是梅蕤姑娘啊!久仰久仰!不是我自夸啊,梅姑娘。《竹篁》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我最为满意的琴谱。非琴艺非凡者,可奏不出曲中神韵之一二!”
说话间,孙清海将我引至湖心亭,亭北是一个可容百馀人的方形玉台,上置编钟丶建鼓丶琴架。八月仍有馀暑,湖中莲叶田田,藕花亭亭。粉白相间,宛如仙子凌波,清丽脱俗。鱼戏莲叶,清香沁人,美景醉人。
不久,一行小厮擡来桌案,摆放好蒲团;几个丫环端来茶点果盘,放置好後两人退至亭外,其馀人等施礼後便自行离去。此时乐师也到了,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
看样子,此处应是司乐观的待客之处,还是贵客。
没想到,副坊主的脸面这麽大。而短短时间内便能安排得如此妥帖,看似无心,实则难矣,我不由对这位孙观主高看了几分。
“来来来,梅蕤姑娘,我先给您介绍介绍。这些位便是今日演奏的乐师,可都是我奔波南北丶苦觅而来的人才啊!像这位绣依,曾经是芦升国的琵琶国手,後来国破家亡,流落……”
我擡手止住那张嘴,冲那位清冷的姑娘笑笑:“早有耳闻,幸会。”
绣依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天有天道,国有国势,只要能助我技艺有所突破,在哪儿并不重要。”
孙清海听得小眼睛发亮,佩服地竖起大拇指:“我老孙果然没有看错人,真国手也!”
说完,他又拉过一人,介绍道:“这位,绝色芳华,琴艺非凡,世间少有,我可是下了血本的!”
我一看——哟,故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