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
“阿六啊,瞧你这话说得,难道我与你家公子之间就只有生意,谈不了情意麽?”人未到,银铃般爽朗的笑声老远便传了过来。
不多时,一素衣女子擡脚跨进房里,身後跟着锦瑟。锦瑟手中捧着一方小小的红叶檀木匣。能让锦瑟随身而侍的,也只有月华了。她发髻高绾,斜插一木簪,肤若凝脂,深目高鼻,额间一点梅花钿。论容貌,月华艳不如锦瑟,美不过霖蓉,但她站在那儿,旁人便再难挪开眼睛。即使此刻她穿得如此素雅,依然无法掩盖她周身的华贵气质,全然不见生意人的精明市侩。
“怎麽了?”月华何等聪慧,一眼便瞧出房里气氛不对。她目光扫过饭桌,笑道,“古人说食不言,大抵还是有道理的,不然饭没吃着,倒是气饱了!”说着,她绕到柳落白身後,双目含情,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有意无意地来回摩挲。
柳落白亦如若无睹,淡淡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月华微微怔了怔,忽了然地冲我一笑。只见她皓腕轻擡,锦瑟捧着的木匣立马飞到她手中。纤纤玉手将木匣托到柳落白眼前:“请公子过目。”不知为何,这话月华虽是对着柳落白说,但她那别有深意的眼神却始终落在我身上,令人很不自在。
柳落白修长的手指抚上匣盖,擡起一条缝。他虚空绕指,一缕紫色灵息立现,婉若游龙,眨眼便蹿进匣里。我暗暗皱眉,那木匣里的东西莫非便是此次交易的报酬?未几,柳落白轻蹙眉端,收回灵息,点头道:“月华姑娘费心了,能寻到此等品秩属实不易。”
“哈哈,那是自然!我这兰香坊没别的长处,但寻个物件儿倒是有点儿手段。”月华笑得一点儿也不谦虚,“匣子里的只是说好的一部分,若得公子鼎力相助,事成後兰香坊必有重谢。”说完,敛去笑容,站直身子,郑重其事地领着锦瑟向柳落白行了个大礼。
“柳某自当竭力。”
虽只是柳落白轻描淡写的一句,月华也明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言语间亦轻松了不少:“如此,便倚仗公子了。”
这时,锦瑟忽开口提醒道:“坊主,霜清楼那边……”
“哎呀,瞧我这记性!”月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霜清楼还有些琐事需急着处理,就不打扰二位用膳了。”路过我身边时,月华轻语道:“馀姐想你得紧,得空去看看她。”说完,便带着锦瑟离开了。当灵帐内全然没有了她们的气息,柳落白将红檀木匣推到我面前:
“林阿六,生辰顺遂。”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一路走到鸿院外,昏昏噩噩的脑子里全是柳落白含笑的模样,如春风浩浩,如暖阳熙熙。我已无心求证他是如何知晓我真正的生辰,更不想知道他为何今日如此这般。震惊也好,感动也罢,终究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我靠在鸿院外的墙根处,放下手中食盒,将头埋进臂弯中,右手却下意识地再次抚上左腕上的蓝萤石,丝丝凉意中竟透着些许暖意——上面似还停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蓝萤石産自妖界南冥,传闻那里乃冰雪极地。有言道“冰髓所在,蓝荧光现”。冰髓长于极地深处,而蓝萤石便是相伴而生的産物,它颜色深沉,看似平平无奇得很,只在暗里才见光华流动。修道之人在突破瓶颈时极易走火入魔,灵息行岔,最终爆体而亡。蓝萤石的特别之处便在于,若引其光华入体,便能减缓灵息运转速度,大大降低走火入魔的可能性,所以被修道者奉为上等灵品。这对压制我体内血藤蔓的妖珠暴走,也是大有裨益。
只一颗,就值千金;一串,便是无价。
兰香坊看似醉生梦死温柔乡,实则不光有自成一体的情报网络,还是三界中奇珍异物交易的中枢,但要寻到这麽多颗蓝萤石,怕也是花了极大的代价。月华终究是生意人,即使与柳落白多年情谊,她也从不做亏本买卖。筹码有多重,代价便有多大,道理浅显,我自是明白。如他所说,救命恩人送的生辰贺礼,岂能拒绝!他算到情理之中我的反应,也算到我会有的犹豫。
看着泛着紫光的“红珞结”,我忍不住擡手给了自己一耳光——真是出息,对你笑一下,让做什麽便做什麽是吧,你怎地不把头凑过去直接让他砍了呢?这下好了,就算手被斩断,手串也取不下了吧!
“臭不要脸,居然使美人计!”我对着空气小声嘀咕道。
此时,秋风簌簌,吹落一地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