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遇:“我也是这麽想的。”
*
夜里。
纪遇看到李求真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抽烟,她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你怎麽了?心情不好吗?”
李求真将烟盒递给她,“来一根?”
纪遇摇头,“我不抽烟。”
李求真笑了笑,“我也是偶尔抽两根。”
“求真,发生什麽事了?”
“你真的要救刘青青吗?”
纪遇点头,“嗯,怎麽了?”
“刘青青让我想到了我之前代理的两个案子。”
“什麽案子?”
李求真声音低沉,娓娓道来:“一个高中女孩,爱上一个男孩,未婚先孕。父母怒不可遏,打断她的腿,把她锁进猪圈好几年。她在同学帮助下逃出来,告了父母。法庭上,父母振振有词,说是为她好,要教她道德。她赢了官司,父母判了两年,可她还是自杀了。父母到死都怪她,怪那男孩,可那男孩却连她怀孕都不知道,曾被他们打跑无数次。”
纪遇皱眉,叹息未落,李求真又说:“还有个二十岁的女孩,和女友同居。她父母觉得她疯了,把她扔进精神病院。治不好,就找了个男人强。奸她,想让她‘正常’。法庭上,他们还喊着自己捍卫了道德,错的是她和那‘坏女人’。”
纪遇攥紧拳头,眼底尽是荒谬与悲凉。
纪遇:“……”
她也知道人类会发生许多肮脏的事情,她有时候也会怀疑他们值不值得被帮助,每次听到这些,她会觉得心寒。
她甚至想过,如果遇到这种人,她会不会救?
“即便这种情况,还有很多人认为父母出发点好并支持他们。”李求真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案子里这两对父母,跟刘青青的逻辑很像吧?”
纪遇疑惑:“什麽逻辑?”
“受害者有罪论,借极端手段立正义,满足道德感,博支持。”
纪遇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刘青青写的是虚构的小说,不能跟现实混为一谈,对文学创作应该更包容,避免用现实中的道德法律约束虚拟人物。”
“是的。”李求真点了点头,“可刘青青不包容,打着女性旗号审判他人,标榜自己三观正,又怎能要求别人不把她的书和现实挂鈎?”
她望向夜空,接着说:“她所谓的反斯综,淡化受害者痛苦,塑造加害者深情,把女主当男主成长的垫脚石。这种披着正义外衣搞暴力美学的作品,比虐文恶劣百倍。打着‘正义’幌子,传播更广丶误导性更强,本质还是在将穷凶极恶的歹徒浪漫化。”
纪遇似乎找不到话来反驳。
李求真接着说道:“打着女性议题能博眼球,但很多人只是为了赚钱,不仅没帮到女性,反而制造更多负面影响。看看《猎物》,导致一群人羞辱女作者和女读者,辱骂她们‘下贱坯子’丶‘三观不正’丶‘应该遇到同款罪犯’,真是触目惊心。但凡心智正常的人,都能分清文学和现实,我不认为这些三观正的人,他们的心智有多正常。”
“全球有许多读者喜欢美国小说作家托马斯·哈里斯笔下的罪犯汉拔尼,是不是代表这些读者支持吃人,或者不懂杀人犯法?喜欢看某些小说丶某些角色,跟现实中会做什麽事,没有必然联系。令我惊讶的是,这种基本常识,居然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居然会因为某些女读者爱狗血虐心小说,就极尽羞辱。”
纪遇沉声道:“你说得对。要是狗血题材就能让人三观不正。那所有作者都写正能量,人们就会变好吗?现实没这麽简单。”
李求真冷冷道:“是不能把问题都怪在小说上,但传播广的作品多少会影响大衆。刘青青让男主指使人□□女主,只为让女主‘不爱他’,以此标榜正义丶讽刺他人,反斯德哥尔摩,这种写法本质上是受害者有罪论,这种观念一旦被广泛认可,会把受害者逼入绝境。”
纪遇点头:“他们不是为正义,只是想道德审判,也不在乎将谁逼入绝境,只在乎自己的优越感。”
“对。”李求真嗤笑,“这种书以正义为噱头,写性暴力丶强迫和虐待,却把暴力香艳化,侧重罪犯的英俊深情,女主凄美的破碎感,成就男主邪恶性张力。它不关心受害者真实心理,只为嘲讽其他女性,煽动对立赚流量。本质是重口味玛丽苏虐恋,这分明是作者的癖好。”
纪遇叹道:“可虐恋文学不会消失。”
“我不反感虐恋,不会上纲上线。”李求真澄清,“但《猎物》这种h暴猎奇文,打着正义旗号,贬低爱看狗血的女性为愚民,还自以为反斯德哥尔摩,这种创作逻辑太歹毒。真正理解受害者的作品,不会靠凌虐女主丶让她不爱英俊深情的歹徒来讽刺别人。这些作者对斯德哥尔摩的理解,只肤浅地停留在受害者爱上罪犯。”
说到这,李求真笑得更加轻蔑:“反斯德哥尔摩只是拙劣的道德表演,作者知道将矛头对准谁最安全,站在道德高地,体验杀伐快感,收获激进言论带来的利益,还能规避写作风险,这不是正义,只是利用政治正确收割流量,不然就不会专门为风雅cp写姊妹篇。”
纪遇沉默。
表面上的正义并不一定真的是正义,但很多人往往会被表面的正义所迷惑,忽略了核心。
李求真继续道:“刘青青可以厌恶别人,可别人也能厌恶她。她的写法无可厚非,问题在于,当读者因她暧昧的文字嗑CP时,她乐在其中。可书火了後,她却甩锅,先贬低别的小说,再转头指责读者,挑起对立,粉丝还硬洗地,说是为了撕碎对霸总的幻想。这就像自称健康食品,却偷加尼古丁,等消费者上瘾,又讽刺他们。这种情况下,我很难同情她被追杀。”
听了李求真的话,仿佛在听一个酣畅淋漓的辩论。
虽然纪遇不一定每一次都赞同李求真的话,但是每一次她似乎都说的有理有据。
纪遇坐在秋千上,轻轻荡了荡,“其实你可以不用去参加那场书友会,刘青青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很抱歉我把你找来了。”
因为李求真是她的好搭档,有什麽事她会想到她。
李求真笑了笑,转过头,“这件事我还是会帮你的,就算我帮不了多少忙,我也会陪在你身边。”
纪遇问:“为什麽?”
“为了你。只要你想帮的人,就算我再讨厌也会帮,因为你不仅仅在帮一个人。所以我会抛开我个人的喜好。就像我作为律师,会竭尽全力为罪犯辩护,我捍卫的不是罪犯,而是司法精神,还有那些很可能被冤枉的人。”
纪遇从秋千上起身到她身边,双手抱住了她,靠在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