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薄命(四)
云荒。
小院内。
沉梦坐在扶椅上,手摇着水墨玉骨扇。
虽然这天气为夏末,可晚间也不见得十分的热。
罗娑依然站在他身後笑而不语,既然公子已知来者何人,作何姿态,需求何事,那麽她也只要暗暗看出戏便好。
望着向沉梦弓身行礼的白发苍苍的白衣老者,罗娑与沉梦都只有一样表情,那便是面无表情。
“沉梦上仙,好久不见啊,上仙依旧于原来一样潇洒非凡啊。”老者恭维地说道,看似在与沉梦打招呼,实则是在套近乎。
“的确是许久不见了,不过……”沉梦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把玉骨扇合上,在手心拍了拍,继而续道,“不过,本上仙倒是与你那重孙儿才见过。”
老者闻言,恭维的脸色有些僵硬,硬是挤出了一点笑,“是是,老朽那重孙儿,与上仙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是……”
此人,不,应该说是此魂,正是当初给李家少爷托梦,让他来云荒寻找沉梦与罗娑帮忙的李家老太爷。
沉梦听到此话,一脸淡漠,“未曾与本上仙添什麽麻烦,不过,为屋内尚在昏迷中的姑娘,倒是添了不少麻烦。”说着,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内屋,继而明知故问道,“那你今日而来,所谓何事?”
“咳咳……”李家老太爷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这,上仙说的是,老朽此番前来,正是为此事道歉。”
沉梦闻言笑了笑,伸手捏了热腾腾的杯茶水来吃。
“你倒是深明大义,你那重孙儿若是及你三分之一,也断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家老太爷深深叹了一口气,“上仙教训得是……”话还未讲完,又被沉梦打断道,“老人家,为何你还未投胎,据本上仙所知,你那孙儿可是早早投胎做了猪狗……”
李家老太爷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老朽……唉,老朽依然在此,实属祖上积德,判官大人知晓这段恩怨之後,也应允我来料理後事,顺便……顺便同上仙赔罪……”
沉梦抿了口茶,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淡然模样,“呵呵,祖上积德?恐怕如今祖上之德已被你那败家孙儿败光了罢,若本上仙所言非假,不出三五载,李家便会败落……”
李家老太爷闻言一抖,慌忙跪下,“上仙,上仙,老朽斗胆,还请……”沉梦闻言蓦地起身,一甩大袖道,“本上仙可帮不了你,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若是自作孽则不可活!”
这声拒绝,可谓是快刀斩乱麻。断了李家老太爷仅有的一丝寄托。其实事实也本该如此,哪有做了恶事,还能逍遥法外的?
“看来你即便是落入黄泉,也依然是看不开凡尘之事啊,不过罢了,你只要记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便可,不止你李家,就连神仙若是成了那邪恶的堕仙都不可避免责罚,何况这凭因果论生死的凡人……”
“唉。”李家老太爷听闻此话,也没太大讶异,这结果他其实早已在心里盘算清楚了,只是不亲口试一试,被仙人拒绝不死心罢了。
他犹记得当年,他被恶人陷害差点命丧黄泉之时,也是沉梦与罗娑替天行道,他才得以辅佐圣上成了名垂千古的忠臣,而今,他明知是自己的重孙儿要去做伤天害理之事,还托梦于他,让他寻找沉梦上仙帮忙,上仙未因此事怪罪于他,已是十分的仁慈了。
这也果真是应了因果,自作孽不可活,这说起来也怪了他,若不是他在世时惯着他那重孙儿,让全家老小皆以他为中心,弄得他如此任性妄为,也断然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上仙教训得是,的确是老朽的差错。”李家老太爷瘫坐在地,心中尽是绝望,当年他白手起家,辛辛苦苦积累的祖业,为了子孙後代能繁荣昌盛,而如今,又被他亲手惯出来的重孙儿毁了,可这又怪的了谁呢?
“本上仙还有着紧的事,要替那位姑娘取回前几日故去的妹妹的尸身,若你没事,便回罢。”沉梦说着,就要走。
“上仙且等等。”李家老太爷听到沉梦要走,慌忙起身喊住沉梦。
“你还有何事?”沉梦望了望天边,距离黎明时分已经不远了。“你还有何事,速讲。”
“老朽愿为上仙料理好此事,以弥补我那孙儿犯下的滔天大错,老朽以三世福德担保,保证丞相府再也不会追究屋内那位姑娘的责任,寻她的麻烦……”李家老太爷说此话的时候,依然恭恭敬敬地行着礼,沉梦也没回头,嗯了一声,便同罗娑腾云而去。
荆州城门上空处。
罗娑仰头望着天。
“公子可有感知,此处云端上面有无尽阴暗晦沉之意。”
“星罗死不瞑目,姐姐弦朱又命悬一线,实乃天大之冤。时候不早了,还是快些寻到星罗的尸身罢。”
于是他们便快速向前方城门飞去,她就在十分醒目的位置,尽管沉梦与罗娑看多了凡尘琐事,也依然觉得太残忍了,有一种刑叫鞭尸,他们竟然连她的尸体也不放过!
尸身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而她的眼睛也果然是睁开一条缝的,沉梦说的不错,此相确为死不瞑目。
罗娑走到星罗面前,为她送了绑住双手悬挂在上端的绳子,星罗身体僵硬,似乎有千斤重,跌坐在地上砰的一声,把尘土都震飞了起来。
罗娑叹息一声,她懂,此怨是有万斤重,压的星罗始终徘徊在人世间,无法托生。
罗娑单膝蹲下,对着星罗的尸身说道,“星罗,我带你去见你姐姐,跟我走吧。”
刚说完这句话,星罗原本僵硬沉重的身体,一下变得轻巧起来,不再像一个石像一样了,可眼睛,却依然是睁开着。
罗娑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她身前一划,口中念念有词,之间星罗尸身上的伤痕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你若伤痕累累,你姐姐会伤心的。好了,事已成,我这便带你去见你姐姐。”
罗娑说着,望着已恢复完全的星罗,挟着她与沉梦,一道回了云荒山。
他们走後,城上空的乌云,也逐渐散了开来,与往日没什麽差别,唯城门处挂着的女尸不翼而飞。
也是这夜,荆州官府的人都梦到了神仙的告诫,若是再如此颠倒是非黑白助纣为虐,整座城便会永沉地下,再不见天日。而远在京城的李丞相一家,也收到了老太爷的托梦,说是因为败家孙儿,祖上之德已抵消,再无神灵庇佑,让他们好自为之。
本沉浸在丧子之痛,想让那无能的郎中及害死他儿的所有人通通陪葬的李丞相,受此托梦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得作罢,撤下告示,表示此事已了,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