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许栀和这副全然信任的姿态给到其他人,那么陈允渡大抵会好几日睡不着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现在这份信任为他而生,正应他永不会欺骗她和伤害她。
陈允渡将小罐交到许栀和的手中,“大夫的药一共开了十日。我便只托人做了十日份的量,一日一颗,等吃完,也不需要喝药了。”
许栀和握着手中的小罐,“知道啦。等下交给方梨保管。”
方梨细心,最重要的是,可以防止自己监守自盗。
虽然陈允渡已经明说了只够十日份,但如果她真的提前吃完,他还能眼睁睁瞧着她愁眉苦脸不成?
决定好梨膏的去向之后,许栀和托腮看向陈允渡:“你今日……能看得进书吗?”
陈允渡微微沉吟,“上午有些分心,下午好一些。”
当事情无法改变的时候,良好的接受不失为一种明智的决定。
许栀和:“真厉害,我今日看话本都有些分心。哎呀,本还想着好好在家睡一睡懒觉消磨时光,但大夫特意说早睡早起……”
陈允渡听着她一连串的抱怨,心底出奇的平静和安定,他不动声色弯了唇角,“谨遵医嘱。”
“我知道。”许栀和说,“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还有他呀。”
陈允渡纠正:“没有也是一样的。”
许栀和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和陈允渡纠结,毕竟两天一夜过去,他视线里依旧只装着她,至于肚子里那个,也会顺带着想起来。
陈允渡走到她身边,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来,“现在,你该回去睡觉了。”
许栀和:“现在才酉时末,我从未睡过这么早!还有,我可以自己走,你突然抱我做什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陈允渡依次回答,“两三步路确实可以,但我怕有人不肯回去。”
许栀和:“……你现在能耐了,我说不过你。”
陈允渡莞尔:“怎么会?我只会一直陪着你。”
陈允渡将她放在被窝后,端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手中的一卷书。如果不是许栀和怕熄灭更多的灯火伤眼,大有还能再熄灭一盏的架势。
许栀和放松地躺在柔软的被窝中,侧过头看向靠墙的那一侧,睡意模糊之际,她猛地响起来汤昭云嘱咐她的话,又急忙转头看向陈允渡,“小舅母说梅公和刁娘子那边,你找个适当的时间不经意提起即可。不要刻意,三个月内不会有长辈见怪。”
说完,她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只剩下陈允渡琢磨着她提到的不经意和不刻意。
……
汴京城二月底,春意染上街头巷尾,沉寂了一整个寒冬的蜂蝶重新流连花间,热闹非凡。
这日天刚亮,汴京礼部南院东墙下的青砖地上已叠满凌乱脚印,数百举子裹着褪色襕衫蜷缩墙根等待着省试放榜。
鼓楼传来三声闷响,朱漆仪门訇然中开,两队朱衣吏捧着杏黄绢帛鱼贯而出。
许栀和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偏头对其余人道:“这便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陈允渡安静地保持倾听状,一旁的张弗庸则略显不安和局促,他想要探头张望,又不敢真的瞧见官吏张贴榜书,眉头都打结了。
汤昭云:“行了,又不是第一年考了,大不了咱们就回白鹿洞乡下教书去。”
张弗庸苦哈哈一张脸:“对,不管成不成,我都不考了,回乡下教书去。”
他搓了搓手,扯了一把陈允渡,“你随我一道去看。”
陈允渡被抓住,看向许栀和,温声道:“我去去就来。”
许栀和被他凝望,想了想后道:“……别紧张,要是没考上,我陪你一起去乡下教书。”
汤昭云扑哧一声笑出来,“行了,若是一个乡里有这么多举子抢着去,十八年后的省试定然挤满人。”
张弗庸一步三回头地扯着陈允渡去了。
两个人一走,马车里头突然安静了下来,汤昭云表面上虽然不显,但指尖狠狠揪住帕子,其中的紧张不安不言而喻。
汤昭云面对张弗庸的时候能笑着打趣,可现在只剩下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见许栀和担忧地看着她,道:“我没事。”
“只是你小舅舅已经考过两回,这是第三回,若是还出不了结果,他难免受挫。”
当年张弗庸凭着自己的身板和才学得到了她父亲汤夫子的认可。彼时他尚且年轻桀骜,满腔意气,后来屡试不第,嘴上说着天生我材必有用,但夜深无人的时候,也会发出一声叹息。
她身为他的妻子,比谁都明白。
不过张弗庸从不在她和张筠康的面前表露自己的沮丧和灰心,永远带着笑脸,坚称自己总有一日能考中。
“他心底愧疚的很,觉得是他耽误了我,”汤昭云说起这段往事,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可这又算什么呢。大宋疆域何其广阔,寒门士子数不胜数,其中还有考了七八回垂垂老矣都没考中的,他啊,就是给自己压力太大了。”
许栀和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撒娇一般道:“小舅母,你和小舅舅感情真好。”
汤昭云素雅的脸上浮现了一抹薄红,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是挺好的。”
榜前挤满了急着看名次的举子和代看的小厮。
张弗庸拉着陈允渡,动作熟练地引着他在人群中穿梭,并慷慨地分享着自己两年来的经验:“要挤到前面去,讲究的就是一个快狠准,你要是客客气气,别人就会挤上来,不仅不能上前,反而要被挤出去。”
这都是他第一次上汴京总结的血泪教训。
陈允渡:“可是,等前面人看完,不都能看见了吗?”
张弗庸:“你懂什么,争先不争后。”
话音刚落,官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都散开些,不要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