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丰羽正弯着腰,像一条丝滑的泥鳅一样从人流中挤过来。
陈允渡的眼神落在挤压、推攘中散落了几缕发丝的梅丰羽身上,内心很是平静。
方梨已经在了,多一个梅丰羽,也没什么。
梅丰羽站定,将自己的头发和衣袖整理一番,才笑着对许栀和与陈允渡说:“听说今年有舞狮象戏,我还去找了你们,见大门紧闭,猜到你们也过来看了。”
他语气轻快,满是笑意,一边说,一边踮脚去看贵人。
宫里的贵人自然还没来。
他们也不必急迫,什么时候他们到了,这舞狮象戏才会真正开始。
梅丰羽看了几眼,又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陈允渡手上拎着的东西上,了然中又带着一丝羡慕,他撞了撞陈允渡的肩膀,小声问:“用不用我帮你拎一些?”
陈允渡说:“不必。”
不算重,他一人足矣。
“好吧好吧。”梅丰羽笑得揶揄,“就不影响你在弟妹面前的表现了。”
陈允渡瞥了他一眼。
梅丰羽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总共空间就这么大,话音还是钻进了许栀和的耳中。
她听到了,却装作没听见。
陈允渡对于梅丰羽的调笑习以为常,他朝梅丰羽的身后看了一眼,询问:“梅公他们也来了吗?”
“小叔父和小婶婶没来,婶婶现在有了身子,不适合在人多的地方扎堆,”梅丰羽摇了摇头,“父亲和兄长倒是来了,不过离得远,坐在马车里面。”
梅鼎臣和梅佐没想凑近前,只想着看个热闹罢了。
陈允渡微微颔首,想着回去的时候路过马车,顺道问一声安。
身为晚辈,应有的礼节不可废。
梅丰羽自然应好,他恨不能陈允渡跟着他一道去梅府守岁。
若是陈允渡还没和弟妹在一起,汴京求学肯定会在梅府过年。可现在有了弟妹,他自然就不去了。
梅丰羽觉得正常——旁人家千好万好,到底哪有自己家舒服呢?
许栀和问:“那静宁和馥宁……?”
“静宁在家中陪着馥宁呢,在玩叶子牌。”梅丰羽想起自己的妹妹和堂妹,咧了咧嘴,“这两姊妹没在一处长大,且都不是热络的性子,我原以为很难亲近呢!后来是小婶婶经常召两人过去说话,这才熟悉起来。她们能这么快玩得来,倒叫我很意外。”
毕竟除了距离,两人还有五岁的年龄差。
许栀和笑:“听你描述,两人都是赤子心态,能玩到一块,也没那么意外。”
“正是此理。”梅丰羽用力地点了点头。
从前在峨桥县,冬日梅馥宁连出门都困难,到了汴梁以后,小叔父递帖子请宫里的李御医来瞧,慢慢调养身子,气色虽比不上正常人,却比从前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苍白憔悴模样好多了。
看到梅馥宁一日日变好,梅丰羽的心情也十分明媚。
他们说话期间,禁军动起来了。
伴随着禁军动作,一架宽约一丈的銮车缓缓前移,隔着透白色的幕帘,许栀和能看清其中坐着的两个人。
两人皆身着锦衣华服,贵不可言。靠近许栀和的这一侧,是一张清丽绝艳的侧脸,发髻挽起,无数华丽的珠宝在她的发鬓间纷繁堆叠,流苏自然下垂,和她耳垂的珠子一同随着銮车移动而缓慢轻晃。
她不笑的时候很清冷,像是悬崖岭上最洁白的一捧雪,笑的时候又如万物复苏,春水潋滟。
她正在被马车上的另一人逗笑,此时整个人都由内而外透露出淡淡的喜悦。
许栀和很难说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们位置离得近,梅丰羽也看清了銮车中的侧颜,他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对许栀和说:“这位就是张美人。”
美人是后宫的一个品阶,但安在她的身上,恰如其分。
梅丰羽也曾跟着父兄进宫几次,对官家、皇后和几位得宠的妃子都有印象,他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张美人原先被封为修媛,位列九嫔之一,可是庄定公主过世,她忧心自伤,自降为美人。”
这些东西不算私密,汴京城中不少人家都知道此事。
许栀和:“原来如此。”
光是看着当今的天子愿意在众目睽睽的銮车下逗她一笑,便能看出这位张美人在仁宗皇帝心中的分量了。
这样重的分量,皇帝又怎么愿意降低她的位分?
“但是我很意外,”梅丰羽的眉心微微蹙起,“今日除夕,官家怎么只带了张美人?”
按理说这般隆重盛大的日子,应当是帝后共同出席,官家就算再喜欢张美人,也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让她露面,而当众折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梅丰羽只是疑惑,没想过得到回答。
皇帝的决定,不是他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小生可以问的……他总不能现在跑出去拦住銮车大声质问官家为何不带皇后。他只是读书不行,又不代表他真的蠢。
而且想知道的话,自然会有其他老臣上书谏言,他等着父兄、小叔父说给他听就完了。
帝妃的銮车移到了朱雀门的中心位置,皇帝先一步下来,紧接着伸手,将张美人扶了下来,两人并肩坐在了高台中央,是纵览舞狮象戏最好的位置。
在帝妃落座不久后,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紫袍官员骑着马,堂而皇之地走到了张美人后面一排坐下。
梅丰羽对这些穿着一样官员品阶衣裳的老头儿认不太清,他伸手撞了撞陈允渡的胳膊,问:“你可知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