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年都会提前半个月去,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她签署离婚同意书的日子,你其实很後悔吧,後悔没留住她。”
“不是。”明鸿非第一次在女儿面前流露出压抑在冰山下的情感,他说,“不是她签离婚协议的日子。”
明初愣了下:“嗯?”
“是她说那是她认识我以来最轻松愉快的一天。”
所以他以朋友的身份去看她,以前觉得没她不行所以死也不放手,刚去世的时候恨她离开,後来恨自己为什麽放她走,再後来,只恨她不在了,最後什麽情绪也没了,就希望她还活着,跟他什麽关系也没有也无所谓了,至少她会在某个地方,偶尔还能听到她的消息。
“我记得我问过许嘉遇,有一天我死了他会记得我多久。他说我死了他下一秒就跟我一起走。”
明鸿非起了身,站在书房外的露台前,外面雨声未歇,噼啪砸着枝叶和栏杆,水滴从檐角落下,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他的鞋面,他没动,静默站着。
明初的母亲刚死的时候他也觉得痛不欲生,但很快,就很少再想起她了,每年忌日前後才会神伤一会儿,其馀时间还是该干嘛干嘛。
所以这些年也就越来越不解,当初磕得头破血流也要干的事儿,到底有什麽意义。
他听到明初这麽说,发出一声不赞同的冷笑,以前觉得明初是个完美的集团继承人,现在觉得,是个人就会犯蠢,没有例外,遇到特定的事,一样的愚不可及。
明初听懂了,但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谁说这话我都不会信,包括我自己。但他说,我信。不是他有多特别,也不是因为他多爱我。是因为我心疼他,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在许家的处境,他跟她母亲关系都只能算一般,他其实有点厌世,如果我没了,他真可能不想活了。”
“跟你有什麽关系?”明鸿非沉声问。
“那我妈都跟你离婚了,死不死跟你有什麽关系?”明初嘲弄地说着,“你那几年什麽半死不活的样子,真觉得自己装得很好?太明显了。”
迟早被她气死,明鸿非再次冷笑,但没说话。
“因为你跟她离婚也是心疼她了吧,你这种心肺都是黑的人,向来都只考虑自己,第一回考虑别人,结果命运给你开了这麽大一玩笑,是不是想过,如果当初没开始就好了,早点放她走就好了?你这种冷血动物,不应该这麽有人情味,但偏偏在这件事上你还真这麽想了,所以你到现在都放不下。”
明初很少跟她爸提她妈,俩人在这件事上非常默契地保持着缄默,互相谁也不愿意触碰这个雷区,但今天明初不仅说了,还毫不留情面的直白地说,明明白白告诉明鸿非:我认真的,就像你对我妈那麽认真一样。
“我当时琢磨他会不会真跟我一起死的时候,就突然明白你为什麽愿意跟我妈离婚了。你也害怕吧,害怕她真有一天郁郁而终一把安眠药死你床头。”
初知瑾家里家风严谨,顾虑重重,所以明鸿非能拿捏她,她有自己要捍卫的东西,宁愿死也不会豁出去,最多也就伤害自己。
明鸿非跟她在一起那麽多年,太了解她。
了解她的软弱,也了解她的执拗,他有一万种办法留住她,但或许也有那麽一刻,更想要她幸福。
明初厌恶煽情,点到为止地闭了口,然後话锋一转:“你就当家学渊源吧!你这上梁都不正,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存心要跟许嘉遇过不去,我也拿你没办法,但……爸,我真喜欢他。”
明初第一次示弱。
明鸿非“啪”一声挂了电话。
许嘉遇拘谨地坐在书房,明鸿非的书房修得跟办公室差不多,明董事长这些年独守空房,全靠工作麻痹自己,在这儿待的时候都比在卧室久。
“爸,楼下叫吃饭。”许嘉遇看他挂了电话推开露台的门,擡眸说了句。
明鸿非应付完那个,看见这个更想翻白眼,语气不是很友善地说:“谁是你爸?脸皮倒是厚。”
“我叫了许敬宗八年爸,才知道我俩根本没关系。您养我时间更久,叫一声爸,不管是从哪个层面来讲,都应当应分。不管您认不认我,我都认您这个爸。”
明鸿非:“……”
胡扯八道得倒是真情实感。
“来试探我底线的吧,一件事走进僵局,最好的办法不是小心行事,是把事儿闹大,是吧?”
“您误会我了。”许嘉遇微微欠身,姿态要多谦卑有多谦卑,叫人不好发火。
但他以前对他也客气,可没这麽做作,今天多少有点刻意了,叫人冒火。
“你觉得你配吗?”明鸿非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似笑非笑睨着他,“你有什麽资格?”
许嘉遇睫毛颤的那几下暴露了他的不安,好像悬着那颗心终于还是吊死在这儿了,但他表面还是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我也常觉得我没资格,但只要她觉得我有资格,我就努力一天。”
这话说的谦卑,却实在流氓:我配不配明初说了算,她觉得我配,连你也没资格说什麽。
明鸿非两眼一抹黑,心道这狗东西跟明初那混账玩意儿其实骨子里一模一样的犟种,只是一个明着犟,一个暗着犟。
一个拽在脸上,一个傲在骨子里。
俩都不是什麽好鸟,般配得很。
明初出差,第二天才回,落地已经快十一点了,跟合作方吃了个早午饭,准备回家补个觉,跟小兰打电话,才知道许嘉遇一直没回。
又打别墅电话,得知许嘉遇还在那儿,顿时惊讶地挑了下眉。
车子掉头往别墅走,周阳好死不死打听:“明董不会把许总打得卧床休养了吧?”
在他眼里,明董事长那堪称恐怖的存在,多看几眼都要食欲不良,许总八成是被迫留宿的。
甚至明初都这麽觉得,脸色顿时沉下来,瞥了周阳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周阳缩了缩脖子。
明初敲了下司机座位靠背:“开快点。”
一路上明初做了很多假设,大部分都是明鸿非如何为难许嘉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