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巧了,我是听说今天会有新任傲罗报道,打算审判结束後去那碰碰运气呢。”丽塔·斯基特的出现总是伴随着一种突兀的戏剧性。蕾雅疑惑地看她,只见那一头金色大卷发精心打理得没有任何起翘,身着一袭泛光的闪耀洋红长袍。她那副夸张的异形珠宝眼镜在神秘司的微光下显得格外狡黠,仿佛可以洞穿所有的秘密。
“没想到啊——”她用尖锐到令人不适的细嗓子感慨起来,“没想到这可让我撞了个正,斯内普传记的最後一块拼图。”随着她浮夸的动作,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一声声脆响,浓烈到呛鼻的香水和一根漂浮的自动书记羽毛笔都咄咄逼近蕾雅。
来者不善。
一听见“斯内普”这个名字,蕾雅大概明白这个记者的意图,毕竟她也看过《预言家日报》关于斯内普传记即将出版的报道。她紧盯斯基特那张咧开的丶可怖的丶涂满大红的嘴唇,立即拿出应敌的防御状态,丝毫没有打算要掩饰自己眼中流出的厌恶:“什麽意思?我不认识你,也不明白你在说什麽。”
斯基特强硬地挡在蕾雅前面,黏腻的声音带有嘲讽和玩弄:“可不是嘛?莱恩哈特副司长的宝贝千金,也是斯内普校长的——”她故意停顿,嘴角的笑容愈发猖狂,“这可是件大新闻,我一直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刊登出去呢。现在还没见报是斯内普校长得感谢我的稳重克制,毕竟他那样不留情面地拒绝我的采访。”
心中咯噔一下,蕾雅意识到斯基特意有所指的语句,也猜到她大概从什麽途径得知她和斯内普的关系——或者说,捕风捉影到两人的绯闻。然而,这位年轻的实习傲罗没来得及表露出任何退缩,已然开了口:“随便你怎麽捏造,校长才不会在意。毕竟所有的人都清楚你的故事不实。就像你写的邓布利多传记,人们只会当做是杜撰的故事。”蕾雅说完便没有迟疑地迈开步,想尽快摆脱这个女人。
“不错,你还挺懂得维护他,看来是真的很为他着迷。我会在新闻里替你写上的。”斯基特饶有兴致地伸出一只手,拽住蕾雅的手臂,企图将她拖回来。
“别碰我!”蕾雅想也没想,直接用力甩开这宛如阴森藤蔓般的抓握。她回过头,面色冷硬地瞪斯基特一眼:“我说了,随便你怎麽写。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麽一定要歪曲事实。”话毕,她再次越过斯基特往前。
“也许,是该让你看看这个。”斯基特打了一个响指,一张魔法照片突兀地凭空出现在蕾雅的面前,“这是我在重整前几个月新闻档案时无意发现的。快仔细看看,上面是谁?”
照片记录的是一堆欢快舞动的人群,有升天的气球与烟花的璀璨,还有——角落中被捕捉到的,紧拥在一起的二人。
是上霍格米村庆典的那天,照片上的人正是她和斯内普。
魔法烛火跃动的声音轻轻敲打蕾雅的耳膜,她瞪大双眼,大脑空白,感觉心脏真的因此停跳一拍。
她记得那一晚的每一个细节,记得他的每一句坦白与他胸膛炙热的体温。它们是她宝贵的记忆,是那样美好深刻,根本不应该成为攻击他的武器,更不应该暴露在公衆的评判之下。
“不细看或许难以辨认,但如果专门为此写篇报道,情况又是另一回事了。你看,这就是新闻的魅力:一丁点真实,加上适当的渲染和修饰。哦,但对于这件事,我几乎不需去过多粉饰,因为它本身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斯基特径自把话说了下去,“对了,今早我还在《炼金术士》上看到你们共同署名的文章,要是结合这张照片——啧。”最後的这个气音并不响,却硬生生地在蕾雅的耳边産生了回音。
完了。这是第一个重新闪现在蕾雅茫然脑中的词语。
像是取得胜利般做作地调整着眼镜,斯基特漫不经心地打量面前这张怔住的年轻面庞,继而叹道:“一个学生他也能下得去手?是因为斯内普校长就喜欢这种类型吗?但不得不说,你确实跟莉莉·波特有几分相似,看来关于他青年时代的谣言并非不实。”她故意让词句的尾音轻飘飘地上扬,宛如一道不经意漫入水中的捕鱼弯鈎,也像她此时慢慢地勾起的丶不怀好意的唇角。
比起斯基特难听不堪的话语和这张照片,倒是莉莉·波特这个词更为成功地激怒了蕾雅。
“你在说什麽?!”被挑衅的人儿没忍住脾气怒吼一声,她立即伸手,想抓起面前的照片撕掉,甚至想拿出魔杖——但碍于这里是魔法部,她还刚成为实习傲罗。于是,这一秒的迟疑让她在下一个瞬间无奈地看着照片凭空消失。
她咬紧牙,对这无妄之灾感到一阵从心房深处弥漫出来的无力感。比起她自己,她其实是在担心舆论堆积在斯内普身上的後果,毕竟他才刚摆脱污名丶让人信服他能胜任霍格沃茨校长不久。她不希望因为她而再度背上莫名的唾骂——这条新闻一旦被刊登,他会被怎麽想呢?话只会比斯基特现在道出口的更难听吧。
“别这样看我,我也很清楚这条新闻一旦发布会有什麽後果。”斯基特轻蔑地扭曲一下嘴唇,“我也不想污蔑我们伟大的战争英雄校长呀——可是嘛,我需要一个采访他本人的机会。我特别想知道,到底是什麽驱使他背叛伏地魔,成为邓布利多的信徒?是否如传言那样跟莉莉·波特有关?”
斯基特的语调滑腻薄凉,仿佛一条沁满毒液的蛇王攀缠在蕾雅的脊骨:“你知道的,我已经采访过很多跟他学生时代碰过面的人,包括莉莉·波特当时的室友玛丽·麦克唐纳,可没有人愿意相信像他这样一个坚定的食死徒会轻易回头。”
“你!”蕾雅深知此刻自己已什麽都做不了,也不能挑衅斯基特。她没想到,她毕业後遇到的第一个敌人不是战场上的黑巫师,而是这位声名狼藉的记者。
斯基特不为这位年轻傲罗的怒气所动,再度靠近蕾雅。高跟鞋让她比蕾雅高出不少,所以她很轻易便用漆满大红色甲油的粗肥手指挑起蕾雅的下巴,威胁到:“三天内,你告诉他,接受我的采访。否则,你们的这点小故事马上会出现在下一周《预言家日报》的头条——噢别担心,托你的好友赫敏·格兰杰的福,我已学会匿名加密向主编发送稿件了,以防你们想对我采取什麽措施。”
“我说了别碰我!”斯基特那令人作恶的吐息混合着香水味扑在脸上,使蕾雅下意识地猛烈挥手,狠狠拍落斯基特的魔爪。
“哎!你怎麽这麽粗鲁呢?!”斯基特倒吸一口凉气,突然顺势抓起女孩的左手,轻笑着挑眉,仿佛发现新大陆般面带惊喜:“这是什麽?戒指?哈哈——没想到啊,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到读者们的反应了,那会是怎样的轰动?你想想看?”她紧抓着蕾雅的手腕,再度打了个响指,一架魔法相机窜出来,“咔嚓”一声後又不见了。
“这只是我自己的饰品!”蕾雅急忙抽回手,内心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难受和愤怒。因为话一出口,她就明白,是否是她的饰品那都无关紧要。斯基特已经留下照片,一旦故事搭配图片一同被添油加醋,到底什麽会是真相?——那根本不重要,人们总是倾向相信那些他们愿意相信的事。
这时,有轻微的咳嗽声从这个窒息空间的另一侧透过来。
斯基特不屑地嗤笑一声,转身走向升降梯厅,“三天还是很宽限的,莱恩哈特小姐。”
很快,这里只留下蕾雅一个人站在原地,因无力感而産生的极度沮丧就像汹涌而至的潮水正陪伴她。
她真的没想过会这样,要是她早预想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初怎麽样也不会逼迫他跟她在一起。——她固然可以大方地对霍格沃茨的亲朋好友们坦诚她与斯内普的事实,但一旦踏出学校的城堡,一切事物都好像变得再不单纯。
是啊,人们会怎麽想呢?这可是校长与一位学生。
忽然,她突兀地回想起当时以为德拉科·马尔福发现到他们关系的夜晚。你看,她都无法想象斯内普被马尔福得知与她在一起的这种情形。
“蕾雅?”
有一个人从刚才咳嗽声传来的方向慢走出来,竟然是珀西·韦斯莱。他一身灰色的西装,怀抱一叠羊皮纸和记事板,大概也是才从十层审判厅下楼。
蕾雅勉强掀了掀眼皮,胡乱地用冰凉到没有知觉的手背碰过自己的脸颊,试图以此来让自己振作些。她朝珀西转头望过去,却不曾想到会对上一张困惑的脸。珀西的脸上明显写着的,不是为在这里碰到她的讶异,而是另一种不可置信的惊愕。
她僵硬地深吸一口气,苦涩地对他牵起个疏离得如冻土浮冰的礼貌性微笑:“你都听见了,是吗?”
“她说的不可能是真的,对吧?你和……校长?”珀西的声音低沉而颤抖着,按在文件上的手关节微微发白。他最终矗立在离她一米的地方,隔着那晦暗到看不见烛火倒影的黑色瓷砖,低落的目光如死水一样淌在对面人的指间。那被紧拧在一起的眉毛压住的深色眼瞳,里面有复杂又卑微的失望,“你手上的戒指……”
再也没有什麽惊涛骇浪可以比得过现在她身上那麽多委屈丶自责丶无奈丶难堪编织成乱麻纠缠的情绪。蕾雅在这动荡中擡头,在心脏沉闷的轰隆声中直直地看向这位韦斯莱先生,却很惊讶自己的语气还能平直得没有一点起伏:“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她确实是想要承认的。
如果大方承认便可以解决一切,她会愿意去向每一个质疑他们的人承认她和斯内普的真心,她会愿意,向每一个怀疑斯内普的人解释他苦痛的过往和来之不易的深爱。
然而,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永不会这麽简单。
此刻,她感觉自己就像苏格兰高地那些飘泊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跌落尘土,又被狂风卷起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