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时以为已经遗失的东西,”一个声音忽然说道,“其实仍然完好地留在原地。”
玲愣了一下,尔後反应过来说话声来自篝火的对面,那相遇以来总是保持沉默的覆甲陌生人。
“你在寻找答案吗?”他说,年长男性的音色厚重又怠惰,周遭世界都好似被某种气场镇压了般丶变得愈发安宁而沉静,“说不定答案也一直等待着你,只是你忘记了什麽时候应该回头。”
简直像是有意引导般的平静话语,玲却莫名感知到那层层僞装下一股胜似利剑的锐气,刹那间竟如芒在背,不自觉绷直了肩膀。
她定定与对方罩在盔甲後的丶黑黢黢一片的眼睛凝视,少顷,忽而勾了勾唇角,挑衅似的笑。
“你这家夥,”她说,“原来会说话的啊。”
没有回答。谜一般的男人恢复了沉默。
玲也不甚在意,撩开风衣下摆站直身来,对跟着她动作支起前肢的狮鹫微弯起眼。
“好啦。”她说,“要准备干活了。”
雨渐落渐大,又慢慢地停了,浓雾上方,轻盈如彗星的狐狸列车绕着月亮飞行,悠远的长鸣穿透万里,夜晚和白日一般转瞬即逝。
夜雀戴着笑脸般的鬼面穿梭于阴翳,黎明将近,朝阳降临之前,它还得为自己丶以及亟需养伤的弟弟多找几份猎物,它们的种族对于饥饿度的感知生来迟钝,无法准确判断摄入多少量级的食物能够维持白日沉眠时的体征,于是唯有靠无止尽的进食缓解对未知死亡的恐惧。
那麽,今晚的最後一顿大餐在哪里呢?
黑暗中,鸟雀忽而被一调奇异的香味所吸引。
那真是十分美妙的香气,芬芳馥郁,甜腻不失清新,熟悉得宛如已在梦中见过千百次,又总像是隔着层朦胧迷雾般看不真切的陌生。
夜雀忍不住调转反向,扇动翅膀朝香气的发源地飞去,距离拉近了,香味也更加浓厚,跳跃舞蹈的篝火突兀照亮前方的黑暗,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中央趴倒着一名人类少女,不知哪里受了伤,她纤瘦身躯下不断汩汩流着鲜红的血,而那充满诱惑力的香味正是从她的血里散发出来的。
昨日记忆紧随其後回笼,眼前的人类恰是重伤弟弟的罪魁祸首丶胆敢冒犯掠食者尊严的狂徒,此时此刻,以血还血的机会触手可得,更何况这名人类如此年轻鲜活,她的血液闻起来又是如此甘美,作为今日的最後一只猎物简直无可挑剔。
地平线尽头已有些微曦光,时间宝贵,夜雀不再犹豫,无声鼓动那对削金斩铁的漆黑翅膀,连续回旋蓄势,张大利喙一个猛扑扎了下去!
视野中的猎物瞬息间无限逼近,甜美香味直熏得夜雀眼前空白了一秒,等它回过神来丶才後知後觉意识到自己扑了个空。
怎麽回事?它茫然四顾,周围都是浮光掠影的花朵,没有猎物,也没有它赖以生存的黑暗。
它不知道美食界的太阳已经再一次升起,逢魔之时的黎明正在夺去夜晚赋予它的力量,先是能躲藏于无形的黑羽,再是能撕裂钢铁的利爪尖牙,最後轮到保护眼睛和头部的外骨骼面具。
“——!”
一声扎实的气响,夜雀只感到心口蓦然一冷,它低下头,看见冰结的长剑当胸穿过。
然後它的世界重新归于黑暗。
比之前预期的还要简单。玲想。
赶在第一滴血流出来以前,她催生美食细胞,用冰结的香雾将整只白日鸽都冻成了冰雕。
“唧唧……!!”
像是笑声一样的尖叫声由远及近,第二只体型更小的纯白鸽子从小树林里踉踉跄跄飞出来,直直栽倒在那尊晶莹剔透的冰雕前,初生的太阳光热烈地洒下,照亮了它翅膀上曾被狮鹫抽打的痕迹和擦过冰雾时的冻伤,也照亮了它褪去鬼面後无辜圆润的黑眼睛里满含的泪珠。
按照天狗提供的情报,夜雀一生只生育一次,且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单生子,这些贪婪狡诈的肉食者生性孤僻,只会作为个体单独行动。
然而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也会出现一胎多生的同巢手足,这样的两只夜雀在成年後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相依为命生存,形影不离有如天上伴星。
“……原来如此,我杀死了你的兄长啊。”
小鸽子循声擡起头,却只看见一双黑沉沉的眼,和眼睛的主人投落下来把它完全遮盖的影子。
“——那麽,你也去陪伴它吧。”
玲继续道,比之冷酷,那口吻更近似平淡。
“吃,还是被吃。”她自手中凝聚冰结的剑,“从你选择攻击我们开始就只有这两种结局了。”
阳光愈发得亮,小鸽子眼角的泪珠闪着光。玲直视那双眼睛,毫不犹豫一剑捅了下去。
“晚安。”她说。
这近在咫尺的一剑捅得又快又准,小鸽子未来得及感知痛苦便已成为和兄长一样的冰雕。
玲原地站了会儿,正要散去手中香雾,便听见清脆至极的破空风声丶自耳後风驰电掣袭来!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玲不闪不避,反手攥紧剑柄倏然回身,冰冷剑刃划过月牙白的弧度,咔嚓一声,毫无滞涩地斩下了袭击者的一只胳膊!
噼里啪啦,有细小的电弧跳跃着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