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变成无数的手,不依不饶追逐在身後,一层又一层想蒙住她的眼丶捂住她的口。
“【食运】优待一部分人,厌弃另一部分。”扶桑在她背後说,“它甚至不需要理由。”
太阳太亮了。直视太久让玲的双眼疼痛。
视野被红潮淹没,她黑如子夜的眼眸血流如注,淌过几欲燃起火星的脸部绒毛。
“……真亮。”她喃喃。
强光之中,脊背的烧灼感更甚其滚烫,玲背後两道疤痕燃起触目惊心的红,有什麽焦黑干枯的物事割开了背部的肌肤,在艳红的疤痕上绽放成花朵,尖锐又脆弱的花瓣一触即碎。
自那不断生长丶盛放丶粉碎的焦黑花朵里,一双苍白的手有如利刃,自内向外捅穿了玲的躯体!紧接着是袅娜娉婷的美丽胴体丶散乱一地的柔滑长发,以及那对倏然张开的蝴蝶翅膀,都好似破茧羽化般,从名为玲的容器里分离丶诞生。
穿过摧毁万物般的强光,属于牧风人的眼睛将这一切变化看得清晰。他看见苍白刀锋的女王,周身燃着冷得彻骨的火焰,比高悬空中的太阳更有存在感,更高傲,也更充满力量。
霎时间,定格在八岁那年丶被海潮淹没的某个夏末傍晚的饥饿——那名为【绝望】的饥饿——再一次恍若雷鸣般狠狠击中了扶桑。
“恶魔……”
扶桑低语着,痴迷地流下了泪。
食欲的恶魔端悬在玲身後。
她扬起手,无数白蝴蝶自她宽阔的袖子里涌出,精致得好像刺绣与剪纸的艺术品,仔细看去才会发现那组成身躯与翅膀纹路的都是细巧的骨骼,在太阳光里泛着清凌凌的血光。
玲什麽也看不见。
但她感知得到,她与她的呼吸丶心跳丶灵魂都合为一步,而扶桑泣血的呢喃恰似神的旁白。
【尽情以扶桑之光普照我。】
“世界不曾公平,而绝望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即便燃至灰烬——】
“请保持愤怒,那是您能拥有的最好的盔甲。”
【我也将起死回生……!】
“祝新阳永远为您升起,我可敬的小姐。”
少女挥剑斩断龙尾的刹那,蜂拥而上的骨白蝴蝶吞噬了那轮畸形的太阳。
那一天,小半个人间界的生灵都目睹了正午时分的双日凌空,也目睹了属于第二轮太阳的日食。古老传说中曾言名为天犬的怪物会吞噬烈日,那大概就像此时此刻一般,半空中膨胀到极限的金红色星星转瞬遍布狰狞的裂痕,在怪物丶恶魔的利齿间,被阴影的细薄刀锋切割得支离破碎。
然後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
……
时间在沉重的昏迷中不知流逝了多久。
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玲第一时间感受到唇边的湿润,滋味十足浅淡的清甜,掺杂少许属于遥远大海的苦咸,又残留着太阳光炙烤过的热量。
她下意识想睁眼,却被一个声音嘶哑地喝止。
“别动。”那人说,“老实把眼闭好。”
是铁平。
玲顺从地阖紧眼帘,这才发觉上半张脸都被缠上了纱布,表面涂抹医者芦荟的汁液。
“我会瞎吗?”她冷静地问。
她听见再生师精疲力竭地长叹口气。
“幸好是我做的急救。”他说,“还有那头刺棘龙,可怜的老东西,它自己摘了尾巴後面最後结的一株刺棘果留给你。那是你的适应食材。”
玲不由微微怔愣。
“它……还好吗?”她很轻地说。
“你问哪一个?”铁平盘着腿,抓了把乱七八糟的发型,“刺棘龙伤得太重,先被再生师协会那群人带走了,噢,你伤得也挺重,我想着先做紧急处理,没让他们随便搬动你。至于那个叫扶桑的……行了,都这样了我还指望你操心呢。”
他擡头看看周围面目全非的焦土,少顷,彻底无所谓地倒下去,与包扎成木乃伊的玲并肩躺着。
“放心好了,你瞎不成。”他说,“当然,这纱布没有三两个月是拆不了了。”
“嗯。”玲无意识地微微弯着唇,“谢谢。”
她躺在原地,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双眼所见仍是一片茜染的浓黑,她却好像已经能够看见,那与粼粼波涛融为一体的丶静谧的晴蓝天空。
与此同时,远在大洋彼岸,一辆闪亮的敞篷车风驰电掣,堪堪停在IGO事务总部大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