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那般战栗而雀跃地等待着啊。雨女怔然地想。等待着……与【曾经的你】的重逢。
她忽的平白一个踉跄,惊得对面天狗变了脸色。
“喂,奥菲利亚!”他忍不住要上前,却被身侧的少女一把攥住了胳膊。
“等等。”玲微微皱着眉,“情况不对。”
她作出噤声的手势,等到不再有人声响起,天地间很快只剩下一种声音,从稀疏到密集,从轻缓到急促,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雨下大了。
雨的精灵沐浴这场自天幕倾落的洪流,所有细小的琐碎的丶无限接近人类的情感都在褪去,她依旧单薄袅娜,然而某种庞大的冷漠的丶高高在上压倒一切的特质都压缩到极致蠢蠢欲动。
“我爱的那个人不在了,”雨女说,“我都知道的呀。”
又是轰鸣,像是天空在替她哭泣一般,骤雨声压倒了天边的雷鸣。
“……暴走。”布兰奇愣愣地低喃。
与其说降雨是奥菲莉亚控制的能力,不如说是受到她本人情感影响的被动状态。她执拗的心意会化作雨後一支残馀的花香,而她的混乱乃至人格崩解毫无疑问会造成暴雨气候的失控。
完了。天狗想,我们死定了。
在【天灾】面前,个体的力量都变得无意义。
“你——喜欢下雨吗?”
布兰奇迟钝地眨了下眼,缓缓循声擡头。
雨下得太大,视野早就连同身体都淋个透湿,然而隔着瀑布般的雨幕,他依旧看见了那双清醒透顶的乌黑眼眸,眼眸的主人手握一把冷香铸就的剑,神色比剑更冰冷也更锋利。
夏季的闷热与骤雨的潮湿交织在一处蒸腾,唯有这执剑少女身周残留浄土,她擡头看向天空——它正朝着整片大地黑压压地坠落——全部雨云便都好像受到感应般猛烈翻卷,最终汇聚成一匹庞大得难以置信的战马,威严而神俊,赫然是传说中的【马王】赫拉克勒斯的模样。
玲与战马对望,如同回应深渊奈落的凝视。
她说:“我讨厌下雨。”
雨云会遮蔽天空,和她想要超越的太阳。
时间好似心照不宣般放慢了速度,玲调整冷香变剑为刀,左手作鞘拢住刀锋置于腰间,右手紧攥刀柄,屏息,直到那匹雨灾化身的巨大战马摧枯拉朽冲锋逼近,她猛然拔刀斩出一击居合!
这一斩凝缩了【冰结】的本质,即是无视目标本身的温度造成的无差别失温,比起冰冻,不如说更像一簇从未停止燃烧的白色火焰,是能让所有生命都会感受到【寒冷】的力量。
这一斩也意味着调香师的本职,即是赋予香气思想和记忆,将气味营造的幻觉效果无限延长。譬如雨女的花香,同一种花根据文化语境不同会拥有多种花语,只有当事人寄托的情感本身独一无二,玲才以此为由作出恰如其分的花语选择。
而冰结的寄托来源于那个雪夜,受伤的兄长成为了不可磨灭的契机和所有情感的源头——那是属于玲的,冰冷的,从未熄灭的愤怒。
对比阴云战马辽阔无垠的躯体,居合刀气显得细薄而狭长,像根拉得笔直的钢琴线,自脖颈与身体交界处干净利落一把割下了战马的头颅!
唯快不破实为居合极意,这场交锋本应是寂静无声的,然而当汇集豪雨之力的化身落败,漫天阴云失去最後的主心骨,便如同受惊的兽潮丶亦或即将爆发的岩浆,翻滚沸腾着四散奔涌。
【哎呀,真糟糕。】
苍白的恶魔伫立于黑暗深处,微笑着露出獠牙。
【这大雨要是落下来,到底会淹死多少人呢?】
玲沉默地向恶魔伸出手,于是後者的唇角挑得更高,用力将少女拉进自己怀中。
咔啦一声,有什麽羽化的生灵正破茧而出。
玲抱紧双臂,因为疼痛而弯下腰去,一双蝴蝶翅膀割开她的脊背,肆无忌惮以少女为养分生长,雪白骨骼般的质地组成华美繁复的纹路,近乎无限地伸展至铺天盖地的程度,尔後丶像是静候时机的食肉植物收拢猎网,两片翅膀猛的咬合在一起,吞噬了上空所有濒临爆发的雨云。
这一切说来漫长,实则发生得极快,对于千千万万的普通人类而言,那不过是一场来去匆匆的雷阵雨,唯有零星几位散落于世界各地的强者丶似有所觉地嗅到了某种崭新力量的味道。
大洋彼岸,一片湛蓝如水晶的奇特沙滩沐浴灿烂日光,剔透的海潮打湿了岸边人的草鞋,那人浑不在意,半靠着礁石醉醺醺地酌酒。
“噢……”他含糊地自言自语,“现在的小孩真有意思,我果然还是老了吗?”
在他视线所触的尽头,那对合拢的硕大蝴蝶翅膀重新张开,轻微颤动着逐渐缩小。
布兰奇抹了把湿漉漉的脸,正瞧见振翅悬飞于半空的玲,她怀中半抱着已然失却意识的雨女,铁骑压境般坠落的阴云散得一干二净,天空碧蓝如洗,伴随着冰结斩击残馀寒气凝结的点点雪花纷扬散落,六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兜头照下。
雨方初霁,快雪时晴。
玲不甚熟练地控制平衡慢慢落地,一双翅膀消散成晶白的光点,随後俯身半跪,让昏迷的雨女尽可能平稳地枕住自己一侧大腿和手臂,动作牵扯被翅膀割裂的衬衫,肩背便在这时忽而一沉,是布兰奇扯下外套不轻不重地丢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