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阻挡了他锐利的视线,淡淡提道:“我想他们还没有犯下你所说的罪行。”
“孩子,你还年轻,等你触碰到这个世界真正的黑暗之时,你就会明白,恶永远都是从最初之始滋长的,而这帮怀揣原罪的普通人就应该待在底层。”莫迦梅特看向她的眼神还很宽和,语调却逐渐激昂,“非魔导士都是贪婪的,身处权欲顶峰的王族更是像猪猡一般只知索取,只有魔导士——才能将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引向正途!我实在不希望你会因为这群人而受到伤害。”
对方的鲁夫已经向她传达了内心深处潜藏的歧视,赫尔加眉头一皱,回道:“这个世界并不特属于谁,这两人也不应该死于他人的罪孽。”
“他人的罪孽?你认为,无知即是无罪吗?”
“不,我只是希望你的仇恨范围能小一些。”赫尔加客气回道,“另外,如果你还想继续劝我步入歧途的话,请先把这些普通人放在与你同等的立场上看待。”
短暂地沉默後,很快,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诘问:“你救下他们,是因为你看不惯有人对弱小出手是吗?”
“或许是吧。”
“那你救下他们之时,有考虑过後果吗?”莫迦梅特眼神一眯,“你以为救下他们便是正确的吗?不,你错了,他们今後只会陷入家国被灭的仇恨,以及自身无力无能丶无法改变现状的怒火之中。他们必然会被仇恨冲昏大脑,试图做一些弄巧成拙的愚蠢之事报复自己,然後就这麽可悲可怜丶痛苦挣扎着死去……”
赫尔加没有说话。
“现在,依然有不少像他们这样年纪的王族孩子在被追杀着,可你又能依靠你的善良救多少人呢?”这句话可谓一针见血,老者抓住了对方眼底迸现出的一丝猝不及防的茫然。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只是他们的根系牵动着每一分恶,你救下一人,那些人的痛苦便会影响到你,逼迫你去救更多恶人,让你也亲手染上延续这份恶的罪孽。他们只会将你往下扯……直至让你沦为这个丑恶国家的同谋。”莫迦梅特的语调颤抖又充满惋惜,看向赫尔加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怜悯,“认清现实吧,非魔导士就是这样贪婪,你的善意在他们身上绝对不会得到回报。”
赫尔加沉着脸,依旧没有说话。
身後的朵妮雅和伊萨亚克对于谈话的内容半知半解,可他们还是听出了学院长对于普通人满满的轻蔑态度,尽管心下忿忿,可在这压抑的气氛下两人谁都没有出声。
莫迦梅特继续用阅历深厚又饱含底蕴的唇与舌敲打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尚轻的魔导士,语调有如在唱诵一曲轻柔又残酷的诗篇:
“孩子,你要想清楚,别让道德的天平左右你的判断,发乎内心的正义即是一种绝对的恶行——就让猪狗依旧是猪狗,牛羊依旧是牛羊吧,不要为那种人放低你的姿态。”
“……你说完了?”当赫尔加擡起头之际,莫迦梅特见对方眼神清明,仿若未受影响,“那就轮到我说了,老实说我救他们时的确没想那麽多,姑且就算我的正义心发作吧。不过只要是个身心健康的正常人看到那种情况都会挺身而出的吧?就别用那种是我有病的语气这麽训诫我了,我和你最大的矛盾就出在我们理念不合,你劝不了我的。”
“普通人又怎麽样,在我眼里他们两只眼一张嘴,和魔导士没有什麽区别。”她说,“听着,我不关心你们会怎样对这个国家,我知道人民已经站在了你们那方。所以你们想怎麽样我才不管,但这两个人我救定了。”
“你的意思是,你只救他们俩,却要忽视其他和他们一样同等处境的人,来满足你的道德欲吗?”莫迦梅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僞善吗?”
听到这话,赫尔加沉默了好一会儿:“少给我来这套说辞,元凶并不是我,而我的确也没有耗尽自己生命丶不分是非黑白地就将所有人救下的义务……”
虽说她还是有些纠结,如果是辛的话应该会用金属器的力量去调停这个国家的战争吧,现在的她的确也有力量去介入这场战争……可有王族就没魔导士,有魔导士就没王族,黑色鲁夫里酝酿的仇恨风暴不是单靠外部力量就可以解决的,那些推动叛乱産生的王族也不无辜,这两人……或许在无形之中也做了这个推手。
所以说,她会救下这名公主与骑士也完全是脑子一热……
就像帕鲁提比亚的革命一样,也像玛利亚德尔商会的奴隶暴动一样,就像这个世界千千万万的革命与起义一样,这个时代的重大问题不是演说和决议能解决的,有些问题只能靠铁和血解决。
所以,辛的那一套标准并不适合这个国家,只能按照她自己的标准来了。
她实在是讨厌这种上升到国家的问题。
绝对的和平真的有可能实现吗?
心底那个质疑的声音,在这场战争中再次荡现。
“——不去试试怎麽知道呢?”
紧接着,她听到了熟悉的男音插足了她的思考,立马驱散了她的迷惘。那声音里盛着阳光和笑意,一如既往地丶让人魂牵梦萦……
她忙回过了神,四周却只有呼呼的风声。
此时此刻,他们已被逼到塔楼边缘,栏杆低矮得只到他们的大腿根处。
战火不知何时已经平息了,底下有一群魔导士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塔楼。
几只鹰盘旋在上空,发出高亢嘹亮的啸声。
在这一刻,赫尔加突然了悟。
她当即仰头道:“说了这麽多,这难道就能洗刷你们压迫其他无辜之人的罪孽了?”
莫迦梅特皱眉道:“非魔导士都不无辜。”
“噢,我知道了,你只是想要创造一个有利于魔导士的世界而已,你根本不在乎非魔导士是怎麽想的吧。那我们还有什麽好说的呢。”
她双手拉着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两人,越过栏杆纵身一跃。
莫迦梅特:“……!”
他赶紧飞到栏杆前想要阻止,却被正前方掀来一阵飓风阻碍了行动,等他看清那狂风的源头是什麽时,他知道一切都迟了。
底下的人群看到那三个人居然不要命地从塔楼上跳下来,顿时有些慌了,不少魔导士掏出魔杖想要使出什麽魔法救下那三人,但魔法刚发出去就被一阵白光抵消了。
洁白华丽的光之鸟煽动巨翼,托送刚刚还在坠落的三人直上云霄。
“自以为是地替全人类定下了你心中的那套阶级,并自以为是地选择了认为最有利于魔导士的那一条路……”
遥远的东方送来了一阵暖风,也不管底下人的惊呼,赫尔加飞到莫迦梅特身前,将那一句话送回了他的身上:
“你的做法,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僞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