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再怎麽刺鼻,她还是面不改色,放眼整片海面,一心搜索着她想要的东西。
岸边紧挨着一艘又一艘小渔船,船上无人,渔夫早已在夜幕降临之时回到了小屋,留下他们的谋生工具驻地守候着。它们整齐排列,头靠墙苔,如同正在休憩的鱼群。
她就在沉睡的鱼群里寻找着那一抹她用魔力所点就的丶幽幽不灭的灯火。即使光芒经过多日燃烧,微弱得快被此夜掩盖,可她还是眼尖地找到了这盏长明微灯。
她很幸运,这些天里没人使用过那艘设置了信标的渔船。它的原主人似乎将它遗忘在了这里,其他渔民貌似也对探索那艘破船不感兴趣——也可能是被摸过很多次了,大家都晓得上面没有什麽,才会有无人问津的今天。不然真要有人用了它,那还真不好找。
当初她正是看中了它的存在感极低,鲁夫的气息几近于无,于是就有了这个小小的计划。
「指引信标」,尤纳恩的魔法书上有很多这样实用的小魔法。相当于放饵入海,寻着无形的鱼线就能找到饵料的所在。很适合不能把东西带在身上的时候。
她左看右看,趁着无人注意之时,灵巧地窜入那片墨色浓重的海图中。巡逻的玛利亚德尔私卫队走过,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赫尔加想,虽然她还是很弱,只会几个魔法,但她好歹受到过同伴们的训练,那可是来自天南海北的顶尖战士们的教导!更何况她後来还从马斯鲁尔身上知道了失败的滋味和战士的真正含义……
过去习得的经验就和魔法构式一样,会在她後续的解析中彻底为她所用。她不会重蹈覆辙了。
“终于找到你了。”少女穿过茫茫船群,攀上了这艘破旧的船,一把抓住了快要燃尽的煤油灯,幽蓝的魔力之火仍在勉力支撑着,“不知道贾法尔有没有把「通讯之环」放在这……”
借着微弱的火光摸索,她最後在船尾卷成一团的粗麻绳底下找到了心念已久的物品,它静静在那安放着,似是在等候主人的取回。煤油灯仿佛得知它的使命已尽,灯芯上那点茍延残喘的蓝焰缓缓褪去,回归于那片静寂的虚无。
将手环重新戴回腕上,她不禁露出了笑容,木色上的那点珠红仿佛也为此重新变得鲜亮起来。
红玛瑙被睽违已久的魔力催动,重新绽放出了火红的光芒,她让这股力量流窜到更深处,传递给远方另一只共生的手环。
“滋——”
远方,被唤醒的另一枚手环,发出了亢奋的长音。
“……赫尔加?”环内传来了贾法尔的声音。
“贾法尔,”她难掩轻快的心情,“多日不见,你们还好吗?”
“……嗯丶嗯!”贾法尔回过神来,声音里藏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这些天他一直将手环放在身上,等着它被啓动。
终于等到回音,他也当即询问起他目前最担忧的:“你们呢?你和辛怎麽样了?没事吧?”
“我没事,辛他现在……也没事,不用担心。”她盘腿坐在了小船上,船身轻轻晃动了几下,水面泛起点点波纹,她靠在船舷边,长呼了一口气,“商会现在怎麽样了?还能正常运转吧?”
“辛不在的日子里,大家都很害怕。他们觉得,一直赖以信任的存在突然消失,会……”贾法尔的声音低了下去,“没了当家的商会会变得怎麽样,这是不可预知的。”
“主君有难,大家居然是这种反应吗。”赫尔加眉头一皱,好不容易取得联系的好心情开始消散了,“难道不应该齐心协力去解决问题吗?辛他又不是再也回不来了,别抱有懦弱的念头啊!”
“不是的,大家也都想帮助辛,只不过一时不太适应而已。”听到赫尔加的语气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怒意,贾法尔惊讶了一瞬,赶忙解释道:“而且露露姆女士正好也回到了商会主持大局,现在商会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呢,就是比往常忙了许多。”
“是吗?露露姆女士也回来了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她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双黯淡失光的眼眸,“你们就照着自己的方式来吧,但,也请给辛他,少点包袱吧……”
他不知她语气中的失落为何,只能轻声安慰道:“放心吧,大家都在为辛努力着,就连那位帕鲁提比亚王女也抛下面子一起来帮忙了呢。”
“这样挺好的。”贾法尔听到她的语气骤然冷淡了许多,他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麽,于是干脆闭上了嘴。
也不知是不是仅用声音交流的缘故,他觉得赫尔加现在丶非常地——喜怒无常。
……可他为什麽要用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被赫尔加带着走?贾法尔一拍脑门,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没什麽问题。
“不止是辛,还有你,赫尔加,你们都不在,我们很不习惯。”贾法尔垂下眼眸,盯着通讯之环,“虽然我们都是被辛的光芒聚拢在一起的,他的消失会让我们陷入短暂的彷徨,但我们还没有盲目到那种地步啊。”
目前,若论谁待在商会里最久,大概是从建立之初就在努力将它搭得像模像样的赫尔加。当初坚持留在拿波里亚和辛寻找机遇丶然後在他们不知道时建了第一间商会小楼;在辛巡演时丶在他们都不在时又手忙脚乱地给空荡荡的商会纳新;在他们外出冒险时丶她也因为各种原因继续被留在那一段时间。虽然她表现得好像一心扑在某些事物上,可商会处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
这座商会还是太过年幼且狭小,所以每一个人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居然都烙在了他的脑中。过去当杀手时过目不忘的天赋好像也被命运之神用在了这里。
不知何时,他就记住了身边人的琐碎小事,由此汇聚了难以言喻的情感。
就比如,他知道赫尔加身上同样拥有着不可替代的光芒,可他又实在不太想说出这份认可。毕竟——说他矮的事丶和辛吵架就给他们泡烫水澡的事丶逼他保管东西又威胁他丶他好心来帮忙又晾着他的仇他可还记着。
贾法尔不是擅长当着当事人的面说煽情话的人,只能生硬地说:“正如你开口就在记挂着商会一样,我们也在记挂着你。这话我只和你说一次。”
赫尔加愣住了:“突然提到我,还说这种话,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是你们让我意识到了辛就是爱逞强的家夥,明明你们都在啊。”她轻声说,“对不起,我刚才把话说得太重了……”
辛德利亚商会再怎麽说也是因为辛巴德而诞生的,热爱着辛巴德一切的赫尔加,自然也爱着这里。如果一开始是出于爱屋及乌,那後来与同伴们的相处,让她飘飘然到她想替这里的所有人去实现他们的梦想。她想对谁好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浅薄。
但是吧……
回想自己方才说了哪些过分的话的时候,她自然也想到了贾法尔刚才提到的塞莲缇娜,一说到塞莲缇娜,她就忍不住想到了出行的那一天。
那一天,因为发现自己的感情原来是这麽回事,她也意识到了大多时候她都和辛有着无意识的亲密行为,而这些行为辛看起来好像还无意识地广撒网给除她以外的更多人了——他可真可恶啊!
“真可恶啊!”这句抱怨从内心跳到了嘴上。
贾法尔有点懵,道完歉又说真可恶啊是什麽意思?她的话和她的脾气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或许……赫尔加变成奴隶的这段时间里,身上有一些东西改变了。
环的另一边,那个声音好像自我平复了很久,才继续说道:“你们有什麽计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