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又笑了许久,久到眼角都滴出了泪,总归他杀了宋殊眠之後也活不久了,今日这些话也只有他们两个死人知道了,“咱家出身贫寒,十八净身入宫,还只是一个最不入流的小太监,初入宫廷,遭人百般欺辱,一次被头上的太监逼着学狗叫之时,佩云出面帮了我。”
“我只是一个最最下贱的太监,她却帮我护我,甚至每回得了赏赐都会拿来分我一起吃。她那样好的人,恍若神仙妃子,你说凭什麽?凭什麽就因为,就只是因为给谢琼婴倒水的时候洒了出来一点,就被活生生打死了啊?!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那天林染偶然得了一句老祖宗的夸赞赏赐,十分高兴去寻了佩云,结果就听到慈宁宫里头的宫女说,佩云给谢琼婴倒水的时候洒出来了一些,被皇太後活活杖则而死。
那一瞬间,林染只觉头晕耳鸣,天塌地陷。
他对佩云的情谊深重,却因为自己太监的身份不敢表露一二分,他觉得自己的情是玷污了她,若不是因为今日他觉得自己和宋殊眠都必死无疑,或许到死他都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林染眼中,佩云是他的救世主,而他的救世主却被人如此虐杀,他怎麽能容许?
宋殊眠不知道竟然是因为这等原因,一瞬间千言万语全都哽在喉头,什麽话也都说不出口。
林染睁大了眼睛,目中之中尽是愤怒,“就连晴萱也帮他,你说他到底是凭什麽!他这样的人,究竟有什麽值得人怜惜的?我们这样的出身,活得茍延残喘,他究竟凭什麽怨恨,凭什麽说苦?分明是他害死了佩云!到头来他还摆出一副恬不知耻受害人的样子!”
“那天在慈宁宫见得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在筹谋这一天。单单是叫他死了才是便宜他了,我要他也痛失所爱,来体会我的痛苦!”
宋殊眠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他和皇太後两个人能走到一起,狼狈为奸,果然不是没有缘由。她道:“是皇太後下的令,你就算是冤有头债有主,也不该去寻谢琼婴寻仇,你不想着去报复她,反而视谢琼婴为仇敌,你不觉得可笑吗?”
林染大声吼道:“若不是他软弱无能,佩云为什麽会死?!”
宋殊眠冷声回讥,“照你这麽说,如不是皇太後下令,佩云更不会死!是她不将人命当命,是她眼睛不眨就说杖杀,你为何不去寻她?是不敢还是如何?!”
她的声音宛若利剑插在林染的心口,看着林染越发癫狂的神色,她非但不让步,声音反而越发激昂,“你说你出生低贱,被人践踏,这就是你如今成了这副嗜血模样的缘由?你有你的恶欲,别想将之推脱到别人身上。”
“你说谢琼婴他凭什麽喊苦,凭什麽怨恨。他是出生高门,身边却也皆是豺狼虎豹,他怨恨过谁?他又害过谁了?!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就是永远也比不上他,他就算是如你一样的境地,也不会做和你一样的事情。而若是你置于他这般境地,我问你,你当如何?”
林染被宋殊眠声声质问,一时之间竟真被问住了。
若是他,当如何?
他知道他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宋殊眠的声音始终不停,“道家有句话,‘衆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百姓们远离宫闱权贵之事,他们不知道谢琼婴心中装着他们,他们只会唾弃他,厌恶他。可是你不知道吗?你身在权力中心,你难道不知道谢琼婴他在为百姓做事,为他们说话。”
他本乌衣子弟,乘着祖荫也能舒畅过完馀生,但走上这样一条吃力不讨好的路。
宋殊眠质问,“你当初也是万民之一,如今脱离了苦海,有了权力,却也只知道提刀向他!”
“他又不曾救过我,我凭什麽不能提刀向他?!”
两人争执如此,谁也不肯让谁,宋殊眠实在是懒得跟他吵了,这人已经疯了,怎麽说都说不明白了。
林染双目赤红,看着宋殊眠说道:“好啊,你嘴巴是厉害极了,这样见不得谢琼婴受委屈?那我一会就让他给我磕几个头,再当着他的面把你活活打死,就像当初他们打死佩云那样。”
林染势必要让当初害死了佩云的人付出代价。
他走到东厂提督,投身皇太後,为她做事,成了皇太後最亲近的宦官。人心易变,他收买了皇太後身边的宫女,在她每日喝的茶水里头下毒,这毒极阴,能躲过一切试毒的法子,林染也是寻了许久才找到这毒。药的毒性不大,但只要长年累月喝着,喝满一年定能暴毙身亡。
她当初最恨人背叛,可最後还是要死于背叛。
皇太後没有心,没有什麽东西能伤害她。
可谢琼婴不一样,他有心。
杀了他,才是便宜了他,他要让他怀着苦痛过完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