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谢琼婴说道:“我同朱睿言走得近,也不过是为了新政一事。表哥有什麽好想的?”
谢沉听了这话更是生气,猛地咳嗽了两声,“新政!你新政针对的是谁?顶头就想要把陈家摘出去,怎麽?是想拔出了皇太子的母族,好叫朱睿言上位?你倒是好,连自己的秋闱也不管了,高高兴兴去帮他们做这些事。正栢待你如何,你不清楚吗?你这样对他?”
谢琼婴的声音凌冽,没有一丝感情,“你犯不着用这些话来压我,秋闱我有数,必不会耽误。而表哥仁心,我自然也不会负了表哥。”
谢沉擡声骂道:“你还说你不负表哥?!如今种种,竟还敢说这种话!”
谢琼婴道:“父亲在担心什麽?担心皇太子母族没了,表哥就当不了皇帝?不是有谢家在背後撑着吗,你究竟在怕什麽。而就是因为有了陈家,正栢表哥才难登位。”
谢沉被这话弄不明白了,“陈家是正栢的母族,你在胡说些什麽?”
“正栢表哥仁心仁德,耳根子软,将来若真是登基,头上皇太後出自陈家,身边皇後亦是陈家,届时,天下究竟是姓朱还是姓陈。父亲是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绝无二心?”
“况如今看陈次辅如此行径,视百姓无物,辱虐宇宙万物,为了敛财而无所不用其极,这些行径和当年的东南倭寇究竟有何异。如今西北战事频起,他们就连军需都想贪墨,还妄图带着旧党力压衆意,拒不出兵。这样的人在皇太子身边,父亲究竟是凭什麽觉得皇位能到他的头上?”
谢琼婴声若流水击石,沁润身心,然谢沉叫这一番话说得默了声,就是连反驳也反驳不了。
从前谢琼婴也懒得跟他争,但这件事关乎国事,而非家事,他必须要争。
谢琼婴看到谢沉说不出话来,继续步步紧逼,道:“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以为百姓就是无穷无尽的金山银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待到有一日殆无孑遗之时,就将其彻底遗弃。如此下去,今日不反,明日不反,已是上天仁慈,难道还指望千秋万代万事永昌?”
“新政是大昭必将走的路,父亲,你怎麽还不明白呢?”
谢沉不知道谢琼婴的嘴巴竟这样厉害,逼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许久,他才出了声问道:“可如今皇上这样器重皇二子,正栢他。。。。。。当真能即位?”
谢琼婴肯定道:“能。”
崇明帝只是想要朱睿言推行新政,才器重于他。而朱睿言又因为新政的革除对象是以陈家为首的旧党,自然十分积极,以为崇明帝是在给他机会。实则,崇明帝不过也只是让他给朱睿江扫清障碍,届时朱睿江登基x时就能有个太平天下。
崇明帝虽知道朱睿言更适合做帝王,但也实在是没办法,皇位只有一个,只能是皇太子的。
谢沉还想再问,谢琼婴先一步阻止道:“够了,事已至此,不用再问了。”
谢沉知道谢琼婴既然说能,那便是能,他也无需多问。他看着谢琼婴一时之间又是感慨,谢琼婴确实是比谢琼霖更适合做谢家的家主,他是能撑起谢家的人。
只是谢沉担心,担心谢琼婴会因为杜家的事情报复谢琼霖。
他道:“将来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可会善待琼霖?”
谢琼婴搁置了手上的笔,擡眼看了谢沉一眼,语气都能冷得掉出冰碴,“我可会善待他,我还不曾善待他吗?他做的那些事情,擡到明面,放到称上,那就是一千斤都打不住。你不愿让他上称,给了我世子的位置,就想要把事情稀里糊涂糊弄过去。既然这样,我又能追究什麽,还能去追究什麽呢。总之这麽些年,你也一直都是如此。往後他好好地侍奉你终馀年,你呢就好好地护佑他接下来的人生。咱们同住一个屋檐,就这样各过各的,互不相干,装作什麽事情都没发生,怎麽,这还不够合你的意吗?”
谢沉看着谢琼婴如此,心中更是郁结险些顺不过来气,他猛地咳了几声,因病得严重,喉中甚至咳了鲜血。
而从始至终,谢琼婴也只在旁边冷冷看着,一句关心的话也不曾说过。
谢沉知道,他和谢琼婴之间永远也近不了,就算是谢琼婴能浪子回头,可他们之间的间隔永远无法消弭。
他自谢琼婴年幼之时,好像就不曾善待过他,他心疼谢琼霖丧母,却是不知道自己如此行径,无异于让谢琼婴丧父,甚至说是更甚。谢琼婴好像从来没有跟自己抱怨过什麽,虽然长大後会同他呛声了,可至少年少之时他一直视自己为父,为天。
而曾经那个视他为天的儿子,如今看他的眼神这样冷,他宁愿他能怨恨他,可他就这样看着他,不过视他为千千万万的陌生人之一,而非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
谢沉听了这一番话,表情变化莫测,最後只是剩下了额蹙心痛,他终也不再留,事到如今,再说什麽也没用了。经此一番,他晃身出门,就是碰见了在门口的宋殊眠也没什麽反应,快步离开了此处。
两人闹成这样,没有拔剑相向,没有大吵大闹,可就是这样,谢琼婴诛了谢沉的心。
宋殊眠进门的时候谢琼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坐在桌前目光无神。
见到了宋殊眠,谢琼婴嘴角终于扯起了笑。
他今日罕见地穿了身湛蓝圆领长袍,衣袂上绣着繁杂的暗纹,在窗外涌进日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异光。
他擡头看向了宋殊眠,“你方才都听到了?”
谢琼婴同宋殊眠说话的时候,语气总是带了几分连自己都不可察觉的柔意。
宋殊眠没有撒谎,如实点头。
谢琼婴起了身,接过了她手上装着汤盅的食盒。
两人进了书房桌前,他将食盒搁置在桌上,让宋殊眠在椅子上坐下,而他站在她的身侧拿着扇子替她扇风去热。
两人无话,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侧,时间恍若都在这一刻定格。
许久,宋殊眠才开口问道:“陈家会和杜家一样的下场吗?”
谢琼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片刻恢复如常,“不会。”他又补充道:“陈家终归是皇太子母家,纵使恶事做尽,也不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