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换个问法。”她语速很慢,眼睛一刻不眨地观察克利切的反应,“——他去世前,是不是得到了一个挂坠盒?”
艾丝特尔本以为克利切会因此情绪失控,谁知他听到後竟几乎没什麽更强烈的反应,只是沉默的时间变久了。“……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我曾见到过。”艾丝特尔坦言道,“绿色的小岛,你们在那里,我也在那里。”
“……”
克利切的身体又开始了颤抖,就像被询问雷古勒斯的死因时那样,但接着,他擡起了头——他在笑。
“骗子……那里只有尸体,没有人能活着离开……”他咧出半口残缺的断牙,除去那张嘴之外,面部的其他地方也变得比之前更凶恶狠毒了,“雷古勒斯少爷吩咐过,挂坠盒的事不该让其他人知道……”
毫无预兆地,一道白光迎面飞来。艾丝特尔险险闪身躲开,那支羽毛笔擦过她的额角後命中了她身後的木质衣柜,笔尖完全没入柜门,将一幅翘边的海报牢牢地钉死了。
“住手,克利切!”布莱克大惊失色,厉声呵斥道。
“既然要杀我灭口,至少要让我死得明白些吧?”艾丝特尔无暇後怕,仍不依不饶地追问道,“那个挂坠盒在你手上?”
“克利切没有义务回答其他人的问题……克利切只效忠于布莱克家族,效忠于雷古勒斯少爷……”
似乎有几滴液体正沿着刚才被羽毛擦过的位置流下来,艾丝特尔没什麽感觉,用手背将它们抹去了。克利切露出几分不甘,他转动眼球,像是要在旧主的卧室里寻找下一个可以利用的凶器,布莱克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收敛表情,把魔杖对准了他。
“等等——你刚才说,你只效忠于雷古勒斯对吧?”
恶战似乎一触即发,但听到雷古勒斯的名字,克利切还是不情愿地暂缓了进一步的攻击。“……是的,克利切会服从雷古勒斯少爷的一切指令。”
这是个突袭的好时机,布莱克想要先发制人,却被艾丝特尔按下了胳膊。“……倘若他现在命令你交出挂坠盒呢?”她抓着布莱克的手腕不放开,冷静地继续问。
克利切的眼睛愤恨得几乎要喷出火,口中却不自觉地呜咽了起来。
“不可能!雷古勒斯少爷已经……雷古勒斯少爷永远无法再命令克利切了!”
“好,等着瞧吧。”
无视了克利切的反应,艾丝特尔拉着布莱克走到书桌前,直接坐在了雷古勒斯曾经的椅子上,尽管那上面还有一层未清理的灰尘。面前的书被推去一旁,为水晶球腾出了空间,覆盖其上的绒布被揭开,窗外的阳光投向它,柔和的蓝光顿时铺满了整片区域。
“外人禁止随意触碰雷古勒斯少爷的东西!外人也禁止坐在雷古勒斯少爷的……”
“你要是还想再见他一面,就保持安静。”
对症的威胁很有效,克利切虽然没有放松怀疑,但至少不说话了。布莱克起初也闭了嘴,也许他也隐隐期待着接下来与弟弟的几乎不可能的重逢,不过当艾丝特尔的魔杖指向他时,他还是忍不住戒备地後退了一步。
“你搞什麽……嗷!”
他的手腕被艾丝特尔紧紧抓住,魔杖的杖尖没有发出强烈的攻击咒语,而是化为刀刃,在他手上割开了一道长且深的口子。布莱克痛得缩回手,差点想趁势还她一拳,但看到她脸上还挂着半干的血印,就又悻悻地放下了手臂,毕竟那是他“保护不力”的结果。
“……你最好能给出一个交代,小神婆。”
“相信我,我比你更希望。”
从布莱克手腕流出的血液被艾丝特尔用双手一点点抹在了水晶球表面。她涂抹得很认真,仿佛小时候与父母一起在生日蛋糕上涂抹奶油,但今天没人过生日,吊唁活动也不会用蛋糕庆祝。不过,倘若她可以把过去的十三个生日在今天一齐补上,成功就是她此时唯一的愿望。
这个魔法同样来自艾格妮丝的那本书,以某人至亲的血作为滋养水晶球的原料开啓法阵,或许可以召唤出那人的亡灵。她之前使用自己的血尝试过,奈何还需要除占卜师外的另一位血亲——她实在缺少这一条件。说实话,她也不敢保证这条血咒的真实性,假如它只是艾格妮丝疯癫的胡言乱语……布莱克在等待他的交代,克利切也在身後虎视眈眈,不管怎样,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水晶球的蓝色光辉被深红色的血液覆盖,变成了更为神秘诡异的暗紫色。球面光滑无比,水滴滑过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血层却能在上面凝固停留,仿佛它本来就该享用鲜血的供奉。艾丝特尔把手上的血尽可能均匀涂抹,不遗漏任何一个角落,几分钟後,终于,准备工作结束了。
她努力摒弃手上粘稠的不适感和心中对于未知结果的杂念,双手托住水晶球两侧,闭上了眼睛。
她集中精力去想象雷古勒斯·布莱克在生命最後的形象:一个黑色头发的,瘦高的年轻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带着未褪去的稚气和与生俱来的傲气。然而,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却是纯黑的,没有任何人影或鬼魂,甚至没有日光透过眼睑的自然的暖色,好像整个人被投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自从她开始使用这颗水晶球起,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现象。艾丝特尔不确定这是否是失败的预兆,见等待无果,便想睁开眼睛重试一次。
她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
布莱克为手掌止了血,靠在桌子侧边,抱起胳膊一面等待艾丝特尔,一面留心後面的克利切会不会搞小动作。突然,桌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花瓶里的水都溅到了他的衣服上——艾丝特尔不知为何蜷起双腿撞到了桌底,整个人也中咒般不住地颤抖,口中不断发出失态的干呕的声音,看上去像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即便这样,她的手腕依然停在桌上,控制双手平稳地扶着那颗越发诡异的暗紫色水晶球,仿佛被两根看不见的钉子钉死了。
克利切似乎回忆起了过去的某个场景,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极为古怪的神情。布莱克大惊失色,立刻冲上前,想把艾丝特尔的手从水晶球上掰开,可用尽力气还是纹丝不动;于是他只能转而按住她的肩膀,用手捏着她的下颌,防止她在抽搐时咬掉自己的舌头。
“喂!喂!小……艾丝特尔!你还好吧!醒醒,醒醒!”
一连几条复苏咒都没有起效,布莱克擡手用力拍了拍艾丝特尔的脸,见她还是紧闭双眼没有清醒的意思,他的声音也因紧张而变得尖细了起来,“该死的——克利切,快去弄些药来!克利切,克利切!”
“不……我喝不下去了……”
艾丝特尔渐渐停止了抽搐,血迹斑斑的双手也不知何时从水晶球表面滑落,一只搭在身前,一只无力地垂在一边。在布莱克忧虑的目光中,她慢慢睁开眼睛,像是不适应周围明亮的环境,又皱着眉飞快地闭上了,缓了片刻,才再度睁开——是一双乌鸦羽翼般的灰黑色眼瞳。
“……好久不见,兄长。”她观察了布莱克几秒,虚弱地笑了笑,“……胡子,不错。”
“……”
布莱克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盯着那双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呆滞地摸了摸嘴唇上方近几年新蓄的胡须。“艾丝特尔”支着扶手坐起身,简单的转头也艰难无比,看到不远处的克利切之後,“她”似乎松了口气。
“感谢梅林,你没事……”“艾丝特尔”带着笑意,宽慰地叹了口气,“克利切,我的胃不太舒服……能再给我做一些蓝莓小饼干吗?”
“……”
克利切愣在原地,他当然也记得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一滴浑浊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溢了出来。很多年前,他经常会在餐後为自己偏爱的小主人偷偷制作几枚不符合贵族品味但对方特别喜欢的蓝莓小饼干,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就连布莱克夫人都不知道;後来,小主人长大了,对甜食失去了兴趣,专门制作小饼干的小烤箱也跟着闲置了;再後来,烤箱被扔进了储藏室,他再也没做过小饼干。
逐渐清澈的溪流堆在脸颊上的沟壑里,他用手背把它擦去,挺起胸膛,接着,像位有风度的管家一般恭敬地鞠了一躬,“……遵命,雷古勒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