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但是不敢太过分,乖乖接过了,初中物理题对我这种小镇做题家简直是易如反掌,算加速度和距离什么的我连草稿纸都不用。
可能是出于对学习的自觉,我说写题就是真的写题,一个小时,居然真安安静静坐着写卷子,江崇也是,我以极小的频率扭头看他,如果超过三秒他会发现,然后跟我对视,我故意让他发现我偷看他,并且乐此不疲。
我从没见过初中生版本的江崇,在这样平凡普通没有任何波澜的梦里,我也感觉很幸福,江崇其实在某些时刻真心让我觉得,他是爱我的,比方说他刚知道我在福利院长大这件事时手足无措的模样,比方说他拉着我的手真诚地说要是早点认识我就好了的时候,比方说现在,他的梦里也留有我的位置。
可惜我们的人生总是刚刚稳定幸福就迎来凶涛骇浪。
玻璃杯在地上打碎的声音、摔门声、男女无止境的争吵、歇斯底里的哭泣…这些元素在江崇的梦境里接踵而至。
我没见过父母吵架这种阵仗,吵架的声音很大但是语言却模糊,只有“钱”、“那个人”、“你以前”这样零碎的字眼,我甚至没有从他们的争吵里听到关于任何一点有关江崇的片段。
江崇仍然埋头于试题,装作没有听见,可我明明看到他握笔的手都在发抖,眨眼的频率变得凌乱,吞咽的动作也频繁不少。
谁遇到这种场面都会害怕,我敢肯定这个梦已经是美化过后的效果。
我伸手包裹住江崇握笔的手,拍拍他的背:“没事的,我在。”
江崇把我的手挣开,像是抵触,我也愣了一下,但是,一秒后,我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我感觉到这个梦境也即将结束,最外层的玻璃震动的声音就是征兆。我不想让江崇大梦初醒的那一瞬,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不过这一次,江崇没有挣脱我的手,而是也非常用力把我的手握紧,房子即将坍塌,本能的反应让我拽着江崇想要逃出去。
但梦里的江崇固执得可怕,像是根本不想逃走,只想待在原地,因为他把我的手抓得很紧很紧,几乎把我禁锢在他身边,离不开半步。
争吵声、扭曲的墙体、被撕碎的书、高昂的钢琴曲,还有我们紧握的双手仿佛全部被扔进一个漩涡。
我没有再试图挣脱江崇,我凑近一些,用我们都能听到的声音告诉他:“我不走。”
四周慢慢恢复平静,白色的光浸满了所有空间,我艰难地睁开眼,发现并没有回到我们的家,而是到了一个化学实验室,墙上熟悉的标语唤醒我的回忆,榕城一中,这里还是江崇的梦境,只是换了一个场景。
居然还能切换地点的,是因为吃了安眠药睡得沉的缘故吗,我虚空地弯曲了一下刚刚被江崇握住的手,可是江崇呢?又不见了吗?
我穿着榕城一中的校服,身上没有带东西,外面看起来是晴天,实验室的门敞开着,我一走出去,上课铃响了。
我条件反射地往教学楼走,高三九班。上楼梯的时候我看了眼天空,发现这里跟之前江崇的梦境有些不同,这里的最外层是没有玻璃罩子罩住的,一眼还能看见远处的江面。
第二个上课铃响起,我加快一些脚步到五楼,如果是上课的时间,那江崇应该会在教室吧,找到他就行了。
我穿过走廊,站在高三九班门口,这个门是虚掩着的,没有关,但是以前面几次的经验,江崇会在进门这里设置一些关卡,我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尝试着推了一把。
没有任何阻力,门开了。
“丹伊,愣着干嘛,快点回座位,我们要听写了。”
我闻声抬头看见高三时教我们的英语老师:“哦…哦好。”
这个梦好像跟前面的都有些不一样,所有的细节都真实得比回忆里还要清晰。
我慢慢地走到后排我的座位,江崇就在那里,我的后桌,他就在我座位正后方。正当我以为这个梦应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
江崇有些痞气地朝我笑了一下,然后用手里的笔点了点的的椅背。
我太熟悉这一套动作了,如果说前面梦里的江崇都跟现实中不太一样,但在这里的他,简直跟现实里是一模一样的。
我直愣愣地坐下,从桌肚里拿出听写本和笔,总是忍不住想要回头,然后江崇就对着我的后脑勺小声说了一句:“别想偷看,自己写。”
我脑中一根神经动了一下,意识到这个场景不是梦,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江崇为什么会创设这样的梦,是在复刻吗?
我看了眼周围,每一个面孔都是熟悉且清晰的,这是我们班的同学没错,如果不是清楚这是虚境,我估计真的无法辨认出是不是现实了。
英语老师听写完又开始讲模拟卷子,我心不在焉,在等待梦境真正的主线。
时钟缓缓摆到十一点半的位置,这节课是早上的最后一节,快下课的时候,江崇从后面递过来他平时记东西的本子,上面写了一句话——“北门还是食堂?”
这是在问我等会儿要去北门的小店吃饭还是去食堂。我如从前发生过的那样,在本子里写下回复——“食堂,北门排队太久。”
下课铃一响,大家散得很快,因为榕城一中只有一个食堂,而且高三楼层最高,在抢饭这方面,地理位置天然不占优势。
我跟江崇如果去食堂的话,会选择晚一点再下去,等第一批人吃完,不去凑热闹。
我转过身面对江崇:“江崇,你没事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这句话,我当时有些心慌和不安,因为这个梦真实得让我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
江崇抬眼看我:“你才有事,饿傻了吗?”
熟悉的感觉,高中时候的江崇跟我的相处方式就是永远不讲一句好听的话。
“没有,我心跳有点快。”我敲着他的桌子,诚实地说。
这会儿江崇好像顿住了,眨了几下眼睛都没说话,然后低下头在试卷上胡乱填了个B,还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
我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我刚刚的话有什么问题吗?我从没见过他高中时候对我做出这个表情。
江崇的位置是最后排,离黑板报的位置很近,我突然看到板报那里有一块反光的地方。
我集中了视线,是一块突兀的贴纸,上面用黑色毛笔画了一个阴阳符号,我反应了几秒。
然后再看向窗边,窗檐的地方也贴了一块,地上,地上也有。
坏了,我认识这个符号。入梦注意事项里的最后一章,梦境中出现多个阴阳符号时,代表潜意识不集中,梦境进入第三层,无法主动苏醒。
我和江崇被困住了,困在这个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