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子又要出京?”她瞥见马鞍旁的行囊。
“随魏小侯爷去凉州剿匪。”他翻身下马,腰间佩刀撞出轻响。
玄铁护腕上凝着霜花,衬得指节愈发修长。
郁澜忽然想起那日他说要挣功名时的神情。寒门子弟无依无傍,想在这锦绣堆里挣出头,可不就得拿命去搏?
刀尖上滚出来的前程,听着都教人心惊。
“凉州多险峻…”话到嘴边又咽下,只低头理了理狐裘,“顾大人文韬武略,定能马到功成。”
“总要搏个配得上的身份。”顾辞忽然上前半步。
他身上带着松针混着雪水的冷香,惊得车辕挂着的铜铃叮咚作响。”等挣够聘礼,才好向心上人提亲。”
郁澜猛地抬头,正撞进他眼底。
那目光比端王府的琉璃瓦还亮,烫得她慌忙错开眼。街边酒旗在风里扑簌簌地响,盖不住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声。
“那。。。祝大人得偿所愿。”
顾辞瞧见她耳尖红得像玛瑙珠子,喉间溢出低笑:“四姑娘快回屋暖和着,后日进宫且放宽心玩。”
这话听着寻常,偏生被他用温水浸过的嗓音说出来,倒像在哄自家小妹。
襄苧抱着手炉往墙角缩了缩。明明两人隔着三步远,一个扶着车帘一个攥着马鞭,偏偏那雪粒子落在两人之间,倒像扯不断的银丝线。
她忽然想起前日去绣房取衣裳,听小丫鬟们嚼舌根,说顾统领在演武场一箭射穿三个箭靶时,那绷紧的腰线惹得好些贵女红了脸。
“襄苧多费心照顾四姑娘。”顾辞翻身上马,玄色披风扬起时带起细雪。
马蹄声渐远,襄苧盯着青石板上新落的蹄印,鬼使神差接了句:“顾大人这话,倒像咱们院里的姑爷嘱咐人。”
“胡吣什么!”郁澜作势要拧她,指尖碰到狐裘又蜷起来。
车帘晃动的光影里,她瞥见自己映在铜镜里的眉眼,竟比涂了胭脂还艳三分。
襄苧边替她拢披风边嘀咕:“真不是奴婢多嘴,昨儿去大厨房取燕窝粥,还听见管事的说顾家门房最近收帖子收到手软。听说娄侍郎家那位嫡女,特意去城隍庙求了姻缘符。”
车轱辘碾过结冰的水洼,郁澜望着窗外飞掠的枯枝,忽然想起前世在端王府瞧见的那幅画。
顾辞后来官拜镇北将军,府里却始终空着正妻之位。当时只当是他戎马倥偬,如今想来,胸口竟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
腊月二十九这日,晋国公府早已是红绸满檐。
郁澜踩着梯子往廊下挂琉璃灯时,忽听见墙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二哥郁昀风尘仆仆闯进院门,大氅上还凝着冰碴子。
“可算赶上了!”他解下腰间酒囊灌了口,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兰陵的桂花糖蒸酥,快尝尝还热乎不。”
郁澜拈了块酥饼,甜香在舌尖化开时,瞥见二哥袖口露出的半截绷带。想问的话在喉头滚了滚,最终化作句:“听说凉州剿匪大捷?”
“可不是!”郁昀眼底泛着血丝,“顾辞那小子单枪匹马闯匪寨,生生把贼首钉在旗杆上。”话没说完就被父亲一声咳嗽打断,兄妹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转了话头。
年夜饭摆在荣禧堂,章姨娘正往女儿郁潇鬓间插绒花。
见郁澜进来,她扭着水红腰封凑上前:“四姑娘这身缕金袄真真贵气,到底是宫里赏的料子,穿在嫡姑娘身上就是好看。”
“五妹妹的藕荷裙也俏丽。”郁澜截住话头,顺势将热腾腾的汤婆子塞给缩在角落的郁潇。
小丫头手指冻得通红,接过去时险些打翻,被老夫人瞪了一眼。
“都是郁家血脉,偏有人眼皮子浅,分什么嫡庶。”老夫人撂下玉箸,翡翠镯子磕在玛瑙碗沿上叮当响。
章姨娘脸上红白交错,郁潇攥着帕子不敢抬头,唯有魏氏慢条斯理舀着燕窝羹,碗底金丝芍药映得她唇角笑意愈发冷。
小插曲过后,除夕夜飘着细雪,老夫人裹着狐裘坐在主位,掰着手指细数国公府今年的喜事:“二丫头怀了身子,四丫头在射艺场拔得头筹,倒是给咱们家长脸。”
暖炉腾起的热气里,她眼角皱纹都舒展几分。
郁澜捧着青瓷茶盏暖手,听老夫人絮叨完才起身告退。进宫赴宴的马车已候在角门,车辕上积了层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