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快活城,采荇路——
亥时已近,快活城中,热闹非凡的花豉巷上,红绿灯盏,渐渐隐去。
沈浪一手持剑,一手牵着旋风,和白飞飞一道避开热闹的坊街,沿着禹老河畔的采荇路,往酒使府邸走去。
“柴玉关一介武夫,取名却尽皆文雅。”行至拐角,沈浪指着河边窄道上的牌子说道:“采荇路,财星入,好名字。”
白飞飞跟在身後,闻言淡淡一笑,伸手稳了稳在旋风背上昏睡的朱守谦,道:“这些名字,大都是山佐天音取得。”
沈浪回头看她一眼:“你对快活王和快活城,真的很了解。”
白飞飞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往然又居看了一眼,心中百转愁肠。
她本想留在柳神医身边等他醒来,再把事情问清楚,可安顿他在床上睡下後,心里却有了逃避的念头。
自她大难不死之後,对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兴趣寥寥,过去的红尘往事,她不想去寻究,甚至太清观里的道姑们讨论起了江湖事,她也往往会避开。
如果不是被朱七七撞见,接至与沈浪重逢,也许她就带着体内那些排不尽的热毒,在太清观里活得一日算一日。
“道法自然,世缘万变。”
想起柳神医离开太清观时,给予自己的临别赠言,白飞飞鼻尖一酸,看着树梢尖尖处的然又居屋檐,怔怔的停下了脚步。
人法地。大地顺直道而行,不改其德。人居其上,坤坤万养,自当广而达远,博而宽厚。
地法天。天机从玄妙而变,不循别诱。人屈其下,奔劳乾乾,当晓与时偕行,夕惕若厉。
天法道。道也,生万物而无名,宰天地而无忌,衆不可求,衆不可言。
道法自然。然则自是无为,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反观其初,人如蜉蝣,委于天地,其心若诛,纵至聪极慧,仍惶惶不可终日。如不能自规自勉,自疏自愈,那在这须臾间,世缘万变的红尘中,实在难求安心归处。
苍穹天地,邈邈万物,人之于此,不过砂砾尘埃。爱极恨极,痴也怨也,死生之际,不过捕风虚空。
白飞飞不过一介凡人,死生弥留之际,想的,是生前最爱的人。死生消弭过後,想的,只是从心而为,顺应上天留给她的命,听风任雨,观旸赏月,一点点活着。
长叹一气,白飞飞突然宁愿与自己休戚相关的,仅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曾与她嬉笑打趣,相谈甚欢的忘年交。
马蹄声止,沈浪看着她缱绻的侧影,也有些惆怅。将旋风拴在一株树旁,踱步近来,掰过她的肩,问道:“你跟柳神医到底谈了什麽,怎麽脸色这麽难看?”
白飞飞收回目光,低头盯着沈浪的衣摆,淡淡道:“他有可能是我父亲。”
“谁?”沈浪一惊——进展这麽快?
“柳神医。”
“什麽?”沈浪大惊,复又转念想了一会,理清思路後,道:“柳神医,梁神医,玄和,你。嗯,连得起来。”
白飞飞想起柳神医醉後细数她的容貌,擡起头看他,用力睁了睁眼,问道:“你觉得,我的眼睛有没有跟他很像啊?”
沈浪凑近,捧着她的脸,借着河面波光和两岸灯火,细细的瞧了一会儿,皱眉道:“你的眉眼我是烂熟于心,但那老头子的眼睛,谁要去看啊。”
“哼!”白飞飞不喜他说柳神医坏话,但也知道他还在为刚才的揩油之事不满,拿开他的手,道:“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啊。”沈浪扁扁嘴,剑眉拧起,委屈道。
白飞飞无奈的笑了——沈大侠别扭起来,真像一个大孩子。
沈浪见她一笑,剑眉舒展,也不强问什麽,将她搂进怀里,安抚似的顺着她的秀发。
白飞飞顺从的埋头在他的胸前,脸上笑容渐渐淡去。
“呼哼——”马背上的朱守谦一声长鼾,把旋风惊得刨了刨马蹄子。
沈浪和白飞飞忽的分开,一道看去,再回头相视时,皆是扑哧一笑。
“醉了一个神医就罢了,怎麽连小王爷也……”
白飞飞掩嘴止住了笑,将今晚得到的线索和柳神医的醉话都一一说给他听——但并没有将刻字云子的巧计告诉他;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滥用了热毒。
沈浪以为她仅凭棋艺取胜,听完笑道:“赢他九子,得了九问,你俩棋艺相当,真是好险。”顿了顿,又疑道:“你怎麽不把那绿叶头饰拿出来戴给他看一眼,说不定他早就和盘托出了。”
白飞飞褪下已久的红热又有点上脸,低头道:“我一出长生殿,就发现它没了。”
“哦?”沈浪对它去了哪里,倒是不甚关心。
“我打你耳光的时候,它好像从袖子里飞出去了……”白飞飞抵着头,擡眼瞧他那半张脸,月色中似乎不再泛红,但还是肿的,忍不住伸手去抚,轻声问道:“还疼不疼?”
沈浪猛地抓住那只手,没让她碰着脸,摇了摇头,牙口微动,道:“倒是你,那个时候,是真的伤心了吗?”
白飞飞微微一愣——与他对戏时,情真情假,尤其分不清。
“我看你的眼神……”沈浪凝视着她的双眸:“那个眼神,让我想起了我娘。”
“你娘?”
沈浪点点头,将她的手握紧,扣在自己心口上:“我小时候有一次不慎落水,她将我救起後,虽责骂我,但自己却哭得比我还厉害。”说着,另一只手将她搂地紧了些,道:“我知道,你虽打我骂我,却是为我好的。飞飞……谢谢你。”
白飞飞按在他心口的手不由的紧抓了一下,无奈道:“打你还被感谢,沈大侠,你真是宽厚。”复又摇了摇头,道:“其实你不用谢我。我伤了朱七七,就是为了逼你说出要照顾她的话,好让快活王以为我妒火中烧,与你决裂,这一巴掌,算不得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