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让她喊他父亲。
随意当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懂很多事情,就执着地追问他为什麽。
正在修理一个机器的男人刚熬了两个通宵,半长的头发很久没打理,身上衣服也皱巴巴的,显得很邋遢。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还没桌子高却一脸倔强故作成熟的小萝卜头,打了个哈欠,声音沙哑,语调随意:「我不是你父亲,也不知道你父母是谁。捡到你的地方是联邦境内的B214星,当时打仗打得挺凶,现在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至於为什麽把你捡回来……」
随江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是你自己命够硬,都快被活埋了,还能哭得那麽大声,生怕星兽听不到。我也是倒霉,受了伤,躲那儿了。」
随意看着他,一头自然卷的深蓝近乎黑色的凌乱头发,深刻立体的五官线条,同色的墨蓝瞳孔。
再偏头看向放在地上的一个机器,机器光滑的金属表面上映照出她的样子。黑发黑眸,具是纯粹到仿佛没有杂质的漆黑。
这让随意再清晰不过的认识到,她是他从其它星球捡回来的战争遗孤。
如果换成别人,可能会试图瞒着孩子,不告诉她的身世来历,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但是随江不。
他不在乎小时候的随意能听懂多少,也不在乎会不会给她留下什麽心理创伤,关於随意的事情,只要她问,只要他知道,从来不瞒她。
虽然他知道的也不多。
随意其实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他亲生的,但是他拒绝接受这个称呼拒绝地太乾脆,她就有些犯倔,憋着口气不肯再喊爹,也不肯再喊别的称呼。
随江也不在意,反正平常也就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不管有没有主语也都只能是和对方说话。
随江从来不觉得两人是父女,他一个单身许多年的Beta,也不会养孩子,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多少有些奇怪。有点亦师亦友的感觉,又像是两个同样孤独的个体碰巧遇到了一起,乾脆搭个伙过日子。
就像随意当初被绑走,卖进了角斗场,随江找到她的时候,随意刚刚死里逃生,正带着满身伤口躺在黑暗的角落里,等着死亡的来临。
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到了熟悉的床上。
随江坐在她旁边,给她喂了一支营养液,额前自然弯曲的墨蓝色的发丝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一层凌乱阴影。
「不错,还活着。」他很真心诚意地夸赞了一句,也没有安抚刚直面黑暗的小孩子脆弱心灵的意思,下一句话就话锋一转,「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让你选择。」
「第一种,我把你从角斗场赎回来,然後继续教你修理机械,等我不在了,你就接我的班,老实待在这。」
「第二种,留在角斗场,变强。等你足够强,不会被欺负了,是留在沃达星,还是离开,去哪都随你。」
随江认真地列举出两个选择,把选择权完全交给随意,语气里却莫名的带着些笃定。他仿佛已经知道随意会怎麽选择般,一双墨蓝色的眼眸在深刻眉骨的投影下格外深邃,此时正深深凝视着她。
随意平躺着,身上的伤在修复剂的治疗下已经愈合,她却还是使不上力气,只感觉每一处肌肉都在不停颤抖。
她的大脑却很清醒。
沃达星进来容易出去难,就算她付得起出去的代价,没有自保能力,也无处可去。
联邦?
一个没有身份的战争遗孤,每场战争後都会产生无数这种人,他们就像宇宙中的尘埃般微茫不起眼。如果自身又没有价值,即使随江口中的联邦和沃达星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但是随意依然不吝於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想那个庞大的存在。
「我选第二种。」随意漆黑的眼睛迎向随江的视线,声音沙哑而坚定。
明明被驱赶到场中厮杀时她还满心压抑不住的对死亡的恐惧,明明骨头断裂丶鲜血喷溅的痛苦还烙印在脑海中,只要一回想,疼痛就会沿着神经传递向各处,引发阵阵应激的战栗,但是她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就斩钉截铁地做出了选择。
其实对她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很难的抉择,甚至都不算是选择题。
沃达星并不是一个能够给人归属感的地方。这里只有风沙丶混乱,以及没有边际的黑暗。
随意在这里长大丶生活,她没有见过阳光,也想像不出蓝天白云下所有人都笑容友善的和平世界。一个从未见过光明的人或许无所谓在一日复一日无尽的黑暗中前行,但随江见过。
於是,她也想亲眼见一见随江口中充满了温暖而灿烂的阳光的世界。
第4章摇光
随意一觉睡醒已经入夜——虽然沃达星上的昼夜其实没什麽区别。
随意这一觉睡得不是很安稳。她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一个又一个场景跟走马灯一样晃过去,已经去世好几年的人和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接连在梦中出现,她一靠近,又都像水面的倒影一样破碎消失。
随意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想起来,但是腹部传来的阵阵空虚又催促着她赶紧补充能量。
一场不太好的睡眠真的很耗费体力。
随意叹了口气。
她看了看时间,爬起来,下床,摸黑打开工作时才舍得开的小台灯,一手拿着光晕柔和的能源灯,一手从工作台旁边抽出一块板子。随意重新坐回到床上,把板子上安装的支架撑开,就成了一个床上小桌。<="<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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