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一个月后,雒阳,绣衣楼据点。
&esp;&esp;广陵王在书房批公文,副官傅融在她身旁放下一卷文书:「宫里来了敕帖,说是陛下举办夜宴,你去吗?」
&esp;&esp;广陵王将敕帖打开一看,说是宫正得了一个夜光螺,献给皇帝陛下。陛下大喜,召开夜宴,邀众人同赏。
&esp;&esp;她沉吟道:「去吧。」前几次刘辩夜里下密诏,她都没有应诏,刘辩不是很高兴,这次不去不行。
&esp;&esp;傅融接得很快:「那我跟你去。」
&esp;&esp;广陵王抬头看他:「你不是不喜欢那种场合吗?」总说宁可留在楼里加班。
&esp;&esp;「你去那种场合肯定又喝酒,怎么能没人跟着。」
&esp;&esp;广陵王笑眯眯看向他:「年关到了,楼里预算紧,没有加班费喔。」
&esp;&esp;傅融脸纠结了一下,正要说什么,云雀走进来,交给广陵王一副卷轴:「楼主,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
&esp;&esp;广陵王点点头,接了过来,卷轴上有些灰尘,她先拍了拍,又吹了吹,尘絮扬起来在阳光下飞舞,她感叹:「看着有些日子了呀。」
&esp;&esp;傅融在她身边坐下来:「是什么?」
&esp;&esp;她轻轻展开卷轴,画中赫然是一位男子的肖像。男子身长玉立,气度非凡,五官俊美非常,唯有那双眼眸隐约透露出凌厉杀意。
&esp;&esp;广陵王凝视着画像,目光渐渐柔和,轻声道:「是我父王。」
&esp;&esp;她是先广陵王长女。十九年前,广陵王妃诞下一对双生子。当晚,王府遭刺客闯入,她的父王与敌人对战中不幸身亡,母妃跟兄长在大火中不知所踪。她则因为出生时有哮喘之症,送至太医院诊治,逃过一劫。后来她父母的旧识,隐鸢阁阁主左慈,将她带回蜀中隐鸢阁教养,一直到她十四岁女扮男装下山封王。
&esp;&esp;她的身分一直是个秘密,民间甚至不知道她与先广陵王的关系,只道如今的广陵王是一名自幼在蜀中隐鸢阁习修的宗室子弟。
&esp;&esp;她在脑海中描摩着那天在乔家看到的那张脸,侧面看还不觉得,但当他正面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很像,真的太像了。
&esp;&esp;三日后的赏螺夜宴,举办在含章殿。
&esp;&esp;宫正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个约初生婴儿身量般大小的夜光螺,他将夜光螺的壳皮除去,使珍珠层外露,同时在珠母层的外壳内面上刻绘出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等图样,在月光下烨烨生辉,众人一时啧啧称奇。
&esp;&esp;太仆袁基举酒,轻轻向广陵王凑近:「殿下看着可还喜欢吗?」
&esp;&esp;广陵王微微一笑,掩嘴对袁基说:「喜欢又如何,这可是宗正献给陛下的宝物。」
&esp;&esp;袁基微笑:「珍珠玛瑙,在下看来都是俗物,但若能得殿下欢心,搜遍五湖四海也为殿下寻来。」袁基是官僚中少数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
&esp;&esp;广陵王但笑不语。他汝南袁氏,家中什么宝物没有,就这样大的夜光螺,指不定也有十几二十个,在他袁氏长公子看来又有什么稀奇。
&esp;&esp;台下广陵王与袁基交头接耳,台上高高坐着的男人看着却不是很高兴。
&esp;&esp;男人拿起几上的酒盏一饮而尽,对旁边的内侍交代几句,片刻间已有人走到广陵王身边,对广陵王说:「广陵王殿下,陛下请您至高台一坐。」
&esp;&esp;广陵王点头,放下酒杯,整理仪容,起身移步至台上,对天子行跪拜礼:「陛下。」
&esp;&esp;眼前的天子有着一头丰厚的头发,如深海浮动的藻叶般柔韧而不羁,一双眼睛则宛若灵猫,锐利而带着几分狡黠,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心思。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对广陵王说:「广陵王,你过来坐。」
&esp;&esp;广陵王依言坐到他身边,她自小跟刘辩一起在隐鸢阁长大,执掌的绣衣楼又直属天子,一向被视为天子近臣,受此优待别人见怪不怪。
&esp;&esp;甫坐定,宽阔的衣袖下,一只温热的手悄然探来,牢牢握住她的指尖。广陵王身形微顿,余光扫过一侧服侍的宫人,见有人垂目而笑,她便知这幕落入旁人眼中,不免又要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esp;&esp;汉室的男人,一脉相承。最早有籍孺之于汉高祖,后有韩嫣之于汉武帝,再到最为人熟知的董贤与汉哀帝……世人早有结论,汉家天子,颇好男风!
&esp;&esp;广陵王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陛下,请自重。」
&esp;&esp;刘辩却握得更紧了些,语气霸道:「我不喜欢你跟他说话。」
&esp;&esp;广陵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提醒自己,对方不只是她的青梅竹马,还是天子、天子啊。
&esp;&esp;袖子底下男人的手却不知道节制,拇指指腹细细磨着女人的手腕,磨得广陵王起一阵鸡皮疙瘩。
&esp;&esp;她低声斥??责:「陛下!」
&esp;&esp;男人声中带有几分撒娇:「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esp;&esp;不好,但是她说:「最近楼中事务繁忙,实在难以分身。今日也是特意抽空前来,宴会结束后,我还需赶回去处理公务。」
&esp;&esp;男人的脸色骤变,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骗人……你敷衍我。」
&esp;&esp;他猛地勒住她的手腕,力道之狠,仿佛要掐断一只雏鸟的脖子,「我都知道,前些日子,你去了袁氏在郊外的温泉别馆,还在那里过了一夜。」
&esp;&esp;「他是不是知道你的身分?」
&esp;&esp;「你肯跟他过夜,却不愿意陪我?」
&esp;&esp;广陵王心绪平静,丝毫不想纵容他的无理取闹。政治场上,哪来那么多非黑即白、楚河汉界?
&esp;&esp;他又怎会懂得,她一介女扮男装的亲王,周旋在军阀与士族大家之间的为难?
&esp;&esp;眼前男人演戏给董卓看不假,生性浮艳也是真,但她人很忙心很累,不想再受他情绪勒索。
&esp;&esp;广陵王往台下看去,还好他们跟台下离得有些距离,底下众臣应该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esp;&esp;她拿起几上酒盏一饮而尽,垂目淡然说:「臣知陛下在宫内处境困难,心情不好总是难免。但自陛下登基以来,臣为陛下周旋在世家门阀之间,绣衣楼众人更是为陛下出生入死,陛下却总是要疑心这疑心那,不免叫人唏嘘。」
&esp;&esp;「我跟袁太仆不过同僚之谊,只是日前患了风寒,养了几日总是不见好,恰巧为袁太仆得知,他便提议我可以去袁氏的温泉别馆疗养,或能好得快一些,我应邀前去,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