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沈尤澜抵死抓着玻璃水杯,在忽而到来的敲门声里,手指剧烈颤抖——又一次求死失败。
算了。他倦怠地想。既然没法成功,先看下对方来意。
玻璃杯掉下去,磕在地面,顺着撒出的水痕骨碌碌滚过去,那只病态苍白的手伸出来,屈起纤长的指节,再次尝试。
这次,他终于摁灭了广播。
“咳。”沈尤澜勉力调动嘶痛的声带,只得轻哑地回应敲门声,“我醒着,您请进。”
生死关头被打扰,仍回复敬语,世上怕是没有比他更温良的罪犯。
服务生推门进来,道:“先生,如果您已洗漱完毕,请您跟我移步,船主人chio先生想见您。”
门内侧的不远处,传来一声“嗯”的应答。
落地玻璃窗外,红日如血汩汩滑入屋内,服务生走向窗前。
那里窗沿下的床边,暂居这里的沈尤澜跪地而坐,眼睫下沿是白而薄的眼睑,几乎透明。
沈尤澜似没什么力气,在服务生搀扶下踉跄站起,又抬眸,露出眉眼间浓郁的病态憔悴,向服务生轻轻道谢:“有劳。”
服务生答了不客气,见他浑身水渍,欲言又止:“您尚未完全恢复,需要休息片刻再去么?”
“没关系,我没事。”沈尤澜答,“请问chio先生在哪里?”
他很清楚,世界上取名chio的异国男性不止一人,也明白大概率不会是他的那位初恋。
但时至今日,沈尤澜已在穷途末路,不怕继续失望。
何况……柚子香气,与他曾经那位chio关系匪浅。
问完,服务生答:“船主在邮轮顶层的专属套房,我带您过去。”
沈尤澜点头,他静站着定了定神。
服务生带领去向,他们往外走。抵达走廊,有不少船员往来。在沈尤澜经过时,船员窃窃私语,眉目间流露鄙夷。
一些人甚至刻意用的华语,看似议论实则当面嘲讽:
“那人是三天前捞上来的华人通缉犯吧?居然还没被丢回海,命真大。”
“你没听说?船主已经决定收留他了,我猜船主是图他那张漂亮的华人脸,啧啧,绝好的初恋替代品。”
“啊,你是说让他替代那位华国小画家?不是吧,小画家虽然早逝,好歹也是华国顶级少年天才,这人……这不就是个通缉犯么?”
“啧啧,广播新闻里还说就是他抄袭小画家遗作呢,这种人渣,哪里配当替代品?”
早逝画家,替代品。
关键词接连入耳,沈尤澜有所触动,又联想到那隐匿的柚子香,黯然垂眸。
服务生领他往前,穿过楼梯又走入私人通道,最终停步在顶舱套房外,在服务生敲门,接引他走进去。
套房内因隔着百叶窗,光线被割得凌乱。刚才那则被他掐断了的广播新闻,以轻微的时间延迟,恰巧接在末尾续播了下去:
“……公开当日发生意外,当日早9点经监视员上报,沈某已擅离居处,疑似因拒绝上缴高额罚金而潜逃海外。截至当下,沈某已失踪72小时,正式进入通缉名单。目前针对沈某的海上搜寻暂无定论……”
一张照片从凌乱光线里掉落在桌面上,又被一只骨节舒展、白皙匀称的手拾起来。
沈尤澜随着那只手看过去,沙发座上,一位颀长高大、眉骨深邃的年轻男人与他对视。
男人有双漂亮的玻璃灰眼瞳,举止斯文有礼,隔着错杂的光束,朝他流露微末笑意。
“chio先生。”服务生以外语向男人致意,“我将他带来了,告辞。”
“嗯。”
男人漫不经心地颔首,随即等服务生自觉地退出去并带上门,他勾着唇放下照片,抬眸望过来。
那双灰色的眼眸分明是坐着仰看的角度,却威压感骇人,男人的唇型淡而薄,客气却不容置喙地朝沈尤澜道:“过来。”
沈尤澜狠狠一颤。
他似如梦初醒,从男人眼瞳的熟悉灰色里惊醒,走向陌生的船主,也走向他曾经的初恋。
是的,黑发灰瞳,就是他的chio。
然而每走一步,他就更加确定对方没认出他,于是最终,他姿势拘谨地停在三步外,只能以被救者的身份,谨慎地欠身道谢:
“您好,chio先生,三日前您救下并收留了我,十分感谢您。”
“沈尤澜。”男人启唇念出他姓名,语调从异国外语悄然切换,转而以华语咬字,低沉舒缓,像是提琴琴弦拨动,“不必客气。”
被喊到名字的沈尤澜举止微滞,随即意识到,chio很清楚他的来历。
至少是调查过他明面上的来历。
广播继续播报来自华国的其他热点新闻,却忽而被摁下重播键,将刚才那则亡故画家遗作遭到侵权的案件回播几句。
“这则案件的被告沈某,是你。”男人屈起指骨,从收音机按键处撤走,那张照片被他从玻璃圆桌边缘,推到沈尤澜面前,“你也是位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