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声走得轻巧,暧暧日光下,他一时起了玩心,在遇见数只绿尾蝴蝶时,他抬手要去扑。
可不过半秒,他才捉到一只,背后传来轮椅滚轮滑动的声音,蝴蝶受惊飞走,伴随一句很轻的男声呼唤:
“小声。”
熟悉又陌生的音色,如同午夜梦回,刹那间,江沅声眼瞳骤缩。
他不再顾得上什么蝴蝶了,蓦然回头,循声去看人。
却见花色深处,一架自动轮椅上坐着个与风景相映衬的中年男子,衬衣黑裤,碎发下戴着副半框眼镜,与他同有一双如月照水的桃花眼。
——那是江沅声的父亲,江昭云。
刹那间,江沅声心想,原来不是波斯黄油杯的花香勾心,而是十四年料峭岁月在搅他失神。
见他出神,对方正要出声再唤,江沅声却后退半步,语气生疏地回应道:“抱歉,您大概认错人了。”
江昭云闻言一滞,瞳光刹那黯下失色,声如蚊蚋地低喃:“认错人……”
说完,江昭云似觉无限凄楚悲凉,无奈扯起一点笑,又喊了句“小声”。
他话语未落,忽然又有脚步声快步跑来,抢先答:“imhere!”
来了一位大约十岁的男孩,眉目稚嫩清隽,带着点婴儿肥,跑动的时候笑得眼眸弯弯。
听到那一句“小声”的称呼,男孩雀跃地回答:“爸爸,小声在这里,我买到咖啡啦!”
“我全程都用威利语交流的,爸爸,我是不是很棒?”
男孩半蹲到轮椅跟前,将咖啡递给江昭云,撒娇般地抱怨:“不过有点可惜,店员说焦糖玛奇朵售罄了,只能改喝布蕾了。”
因为生性活泼,男孩叽叽喳喳地不停笑说着,夹杂了点华国港市腔调,絮絮地说了足有半分钟。
又喝了口咖啡,男孩这才发现,江昭云的目光正凝,明显是看向其他人。
他感到好奇,回过头,这才望见江沅声所在——对方正望着他失神,眸光透着意味不明的晦郁。
或许是江沅声的长相过分让他眼熟,男孩迟疑地打量好一会,犹豫地开口:“你好,请问你也是华人么?”
一声轻喊,江沅声如梦初醒。
他知道男孩是谁——那是另一个‘江沅声’,享受着母亲肯定、父亲爱护的‘江沅声’。是南望舒费尽心机抹去他身份后,悉心培养出的‘次子’。
“我是华人。”江沅声礼节周到地一点头,又礼貌地微笑起来:“我买到了玛奇朵,还没有拆封,如果不介意可以转送你。”
说完,他走近去微微俯身,将咖啡提袋递给男孩。
离得更近,男孩颇为愣怔地接过提袋,终于清晰望见这位华人青年的眉眼——眸尾弧浅而瞳珠深黑,薄而白的眼睑,是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漂亮容貌。
他疑惑地蹙起眉,又忽而瞪大双眼捂住嘴巴,看了眼面带哀伤的江昭云,‘啊’地发出小声惊呼。
“你……”他呆呆地仰着头,看向江沅声的眼瞳,“你是我的哥哥么?”
稚嫩清脆的问句,带着讶异飞入风里,听见的时候却如醍醐灌顶。
不。江沅声想。不是哥哥。
历经十四年,‘画家江沅声’已死,不是谁的哥哥、谁的‘小声’,‘江澜’与世界最后的牵绊,唯有他的chio。
江沅声神色平静看着轮椅上的人,纤长身形被氤氲香气淹没。三人离得极近,可他却仍像一人独立,影子寡淡萧索。
直到好久之后,男孩疑惑又问。江沅声站直退后半步,拉开社交距离,微微勾唇淡笑着答:“曾经是。”
就像在邮轮顶舱时,chio问他是否还算画家,他也如此作答。
——曾经是,但遭人剥夺。所以现在不是,未来永远都不再是。
第32章32“你宽恕我”
结束了。
男孩不再说话,江沅声决定到此为止。他面无表情地敛下眸,从轮椅旁绕行离开。
回到公寓,关上门,江沅声原地不动,沉默站定。
大概七分钟后,疲倦感如潮来袭,让他险些站不稳。
怎么又发作。
心底无奈,他抬手撑墙,慢吞吞地走去壁柜那处拿药。
可惜才拧开药瓶,却因为发抖而脱手,药片哗啦掉落,他整个人滑落下去。
真狼狈,江沅声扯唇笑了下,指尖颤抖,他随便又抓了瓶药,倒出几粒囫囵吞下。
霎时间苦味作祟,从舌尖到喉咙苦得发疼,随即味觉麻木,他渐渐无感,一切感官飞速流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