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生气也并没持续完整,很快,倦意层层袭接了情绪,睡眠因此得以继续。
是好累,又好长的一个梦啊。
醒来的时间,江沅声几乎睡得饱了,意识先从梦里抽离,他慢吞吞地睁开眼,周遭却依旧是纯然的漆黑。
可惜,为什么还是看不见呢。
江沅声抿唇,维持原姿势平躺着,自我安抚了会儿,才挪动手腕,小心地去探索四下环境。
可指尖才伸出半秒,忽然,有温热的、修长韧直的手捉住他的五指,合掌攥拢,紧随一道陌生男性的低缓嗓音:
“声声。”
江沅声猝然一颤,惊惧地缩回手指,环抱住两侧肩并后退蜷缩。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在……他也是凶犯之一么?
四下陷入突兀的死寂,对方似是没料到他如此的反应,沉默良久,极轻地笑了笑:“声声怎么了,是因为噩梦么?”
那笑音含点沉哑,藏着克制压抑过的疲惫,却十分悦耳,动人之余尤为温和,并无半分恶意。
江沅声稍松了口气,微微摇头,想回答不是噩梦。
由于声带功能尚未恢复,实际,他只发出点微弱的“唔”声。
“没关系。”对方再次轻笑,是愿意宽容他的音色,“没关系的,声声是暂时生病,才无法认出我是谁。”
江沅声咬唇,无意识微微歪过头,露出困惑犹豫的表情,并不完全理解那句话的涵义。
所以意思是指,按照常理,我应该是认识你的么?
可是又为什么,你并不详细解释给我听呢?
对方停顿须臾,似乎在等他不复起初惊惧,主动更换了话题,柔声问:“要喝水么?”
“唔……”江沅声迟疑几秒,点点头,舔了舔干枯的唇缝。
“好,稍等。”
男人答完,窸窣地有衣料擦动,他从座椅起身绕行,到空间的另一侧取杯倒水,返回,递到他手中。
“慢一点喝,小心会呛水。”
对方举止友善,江沅声却没办法出言道谢。依照待人礼节,他捧起水杯喝掉了最顶上的一层水面,面容苍白地仰头,眨动眼睫。
当下环境太过安静,良久,一点热温贴近江沅声的唇,似是手指抬到他唇侧,试图替他擦掉水渍。
可当临到触碰,热温却消散,手指自行移开了,唯留半缕冷调的香气。
柚子的香气。
“不必道谢。”对方如此回应他,表明已看懂他动作里独特的意义。
江沅声因此放心些许,重新低头,慢慢喝完一整杯温水。
等水杯见底,他双手将原物归还去。手心抽空了,又原地歇了大概三分钟,江沅声得以发声,怯怯地询问:“你是谁呀。”
犹豫半秒,又补充道:“……可以请你告诉我吗,以及,我现在是哪里?”
“shardpt。”对方温和地道出姓名,安抚他残存的畏惧,给他索要的答案,“你现在很安全,这里是威利。”
“是我们的家。”
*
再后来的时间,江沅声没继续追问,而自称shardpt的男人也不言语,空出时间允许他思索,自行决定是否信任。
自始至终,shardpt十分善解人意,停在远近适宜的位置,默然静立,直到江沅声在困倦中再次入眠。
因此这一次,江沅声睡得稍稍沉了点。
发丝在枕头中卷翘几绺,脸颊掩在雪白绒毯下,唇角和鼻翼沾了水渍,泛着碎光,伴随呼吸微微起伏。
类似冬眠的猫科动物,柔软无害,轻易接纳他人的安抚。
然而历经过了长期病痛摧残,猫的身形如今太过孱薄,影子也浅淡异常。
shardpt呼吸更轻,缓缓俯近床沿,心绪漫漫地开始浮动。首先的念头里,他想,他的声声偏好什么口味,之后具体该准备哪种食物。
小画家天生嗜甜,喜爱脆的甜品,唯独讨厌黑巧。正餐不忌讳冷盘,偶尔吃得厌倦了,会换成华式做法的热汤羹。
除此以外,江沅声在大多时与少年期一致,体质畏寒,衣着常是针织衫或毛衣,搭配长款围巾,下雨下雪方便讨厌遮蔽,懒得去撑伞。
无数零星的琐事,他逐一耗费时间去考量。
从日落云褪,想到夜阑深寂,他整个人如同静止的飞鸥雕塑,曾跋涉万里,此刻终栖回到故土的枝桠,不动也不响。
直到连月华也消失,彻底融入漆黯,他如梦初醒地直身后退,终于肯缓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