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江沅声温和的声音落入耳,宛如暖风,“打电话是想说,我今晚有其他事,你也不必继续留在华国,可以先离开。”
水珠滚落,滑到眼角处,商沉釉垂下眼睫,松开了戒面:“……嗯。”
“怎么不问我原因。”通话里的人笑了笑,“是累了吗?”
商沉釉沉默。
周遭愈发昏黑,他无言地攥紧手机,攥紧唯一光源。那双失了焦的灰眸迟滞地偏转,落到同样黯淡的婚戒上。
“如果是累了,那就尽快去休息。”江沅声不再想主动解释,简单安抚道,“我保证会在三天内回家,你要有耐心。”
商沉釉喉结下压,闷声答“好”。
通话挂断。
长久的沉默里,戒钻的边缘渐渐蒙雾,像是生锈的锁环。商沉釉茫然地想,怎样算是有耐心。
锁环的另一端空了,被抛下的犬本能地恐惧,也不可以么?
耐心……是否也属于某种打磨?
*
屏幕熄灭。
几个眨眼过后,又亮起来,再熄灭,反复循环。
出租车从展馆西侧离开,穿进短隧道。车窗外的暗影划开狭口,后座重新淌进天光。
江沅声垂眸,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手机,未接电话挂了满屏,还在不断弹出新的。
号码是同一个,来自不久前那所谓‘快要死了’的人。从间隔来看,这人愈来愈焦急,丢了曾经的‘儒雅’,似要将正常父子一生的通话补完。
这算什么?
人之将死,原形毕露?
江沅声觉得讽刺,车内空气窒闷,惹人不适。他扼住中途喊停的冲动,索性闭上眼忍耐。
大概十个街区过后,到了最近的一处诊所。
江沅声付费下车,眨了眨眼,仍然看不清晰。但由于这条街靠近市区,客流量大,身边总有行人来往,江沅声无瑕停留。
他侧身避开行人,往路边的门道走。
视野模糊,他走得慢,花了半分钟绕过街旁花坛,忽然背后传来阵惊呼:
“快看上面!”“有人要跳桥!”“快跑——”
街道对侧的人行天桥,吸引上百名路人抬头。同一瞬间,江沅声的手机再次狂震。
刹那不等迟疑,通话被强制接听,江昭云的五官拧着笑容,抢占了整个屏幕,双唇开合:
“声声,抬头。”
一切变得透明。
江沅声僵硬地抬头,失去视觉的瞳孔疯狂抽动。那个人的声音滑出屏幕,扎进耳,带几分温柔到诡怪的笑。
“我确实快死了,声声,爸爸只是想见你一面,你为什么不许?”
记忆里的很久前,错蓝山最高别墅的卧室,也是这道声音,来自于慈爱的父亲,给少年画家念一则睡前寓言。
寓言中,降世的神使低头,递给主角一枝含苞的橄榄枝,主角捧手去接,期待看到花开。
十多年后,那位父亲撕破面具,站到万众瞩目的天桥上,吊着一双残废丑陋的腿,如同抛下两条扭曲的枝。
“我猜一猜为什么。”江昭云笑着,“只是因为那条狗么?”
“……如果是,那现在我赔给你,好不好?”
枝条枯死了,捅穿主角的掌心,荆棘淬了毒,漫入鲜活的心脏。
第53章53扭曲[9th]
意外惊动半座城市,警笛从远方冲近。
街道充斥尖叫,高亢,惊恐。摩肩接踵的洪流中,江沅声怔然睁眼,直到泪腺不堪忍受,生理性地淌水。
看不清,还是看不清,视网膜仿佛糊上了水彩。
通话伴随电流滋响,江昭云的笑声变调,不再掩饰心中病态。
听江沅声没应答,江昭云也没恼,只兀自叹了口气:“好孩子,是因为生了病,眼睛也坏了么?”
罪魁祸首低声感慨,仿佛他有多么惋惜似的。
天桥下警笛响不断逼近,有警察隔着人群向上呐喊。江昭云恍若未闻,将轮椅滚了几圈,亲自捉起了什么,并压制它的挣动。
“没关系,我来向你介绍。”江昭云笑着说,“这是我新找来的狗,和从前那只很像,可以算补偿。”
江沅声无法动作,听见细若蚊蚋的,来自小型犬的呜呜叫。
“现在选择权交给你,好不好?”江昭云摆出商量口气,如同长辈面对孩童,“声声,如果你不愿意帮我,我就带它走。”
小狗听懂了死亡将至,再次可怜颤哭。尖细的一声,江沅声心跳停止,来自少时的噩梦重演,终于逼他吐出字来:“疯子……”
“终于肯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