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所以,所以这只黑色圆环……
沈尤澜在愕然里睁大眼瞳,随即终于辨认清晰,这只被戴在他手腕上的黑色圆环,是他少年时母亲送给他的那只银白骨镯。
刺白的月光将焦黑的骨镯重新镀上了一层银色光,又编织出画家母亲温和的笑脸。记忆里的女人抱着幼年的江沅声,语调又柔又悦耳,唱起歌谣:
银骨镯、叮咚咚,祝我的声声安乐百岁、岁岁平安……
庞大的月光造了梦,建成了梦中之梦。一瞬复现,又一瞬碎裂,像是画家被世人一字一句踩碎的本名,更像是在阴暗海底消散不见的陈年骸骨。
骸骨。
沈尤澜似被这简单二字彻底惊醒,长久以来抑郁病发而涣散无状的意识,似瞬间被冲刷至清明。那场浮生月下梦,就此惊醒。
他盯着骨镯,一瞬恍然大悟——看来他的推测是准确的,商沉釉找到了残骸,所以误会已经进一步发酵了。
然而,又远在他预料外的是,海底沉船的残骸里,竟会有这枚骨镯。
倘若说“尸骨无存”是对应少年画家的间接死亡证据,那么,这枚独一无二的骨镯,即是‘少年画家于海难中惨死’的完美物证。
因此,商沉釉终于彻底相信了死亡证明,他笃定江沅声早已在那场灾难中葬身在了海底,尸身腐烂,骸骨不存,唯剩下这只残破骨镯作为作证。
可是……不对……死亡证明才是错的……
沈尤澜面色煞白,他逼迫自己恢复清醒,可是病得实在太重,力气缺失。他眼底有泪珠大颗滑落,却顾不上,只是吃力地张口,艰涩地解释:
“不……不是……chio……”
十年前的江沅声从未遭遇海难,真正载着他的船只并未沉海,这只骨镯会出现,只是因为它早就他的母亲收走了。
可惜这些解释始终不被chio接收。因为就在今晚,死亡证明被骨镯严丝合缝地证实,宣判了chio永失挚爱。
——这是一场持续了十余年的爱意,早在邮轮重逢之时,商沉釉一句“亡故恋人”的称呼,已显现出了冰山一角。直到今夜,他的爱意完全粉碎。
可是这一切所谓死亡证据都不是真的……
江沅声没有死,chio,我一直在你身边,我就是江沅声啊。
沈尤澜遭汹涌的泪水覆盖了整张面庞,似在无声恸哭。
chio……你仔细看看我,我就是你的声声啊。
然而他的声带干哑,发不出半点人声,挣扎时,对方捏碎了他手腕间的那枚骨镯,不容反抗。
咔哒一声,镯子忽地断裂,沈尤澜没了最后的希望,他终于什么都顾不上,连尊严也不要了,抬头撕扯衣裳要给他看伤疤。
可惜太迟了。
他过分挣扎的动作被误会,一刹那,挑起了商沉釉长久扭曲的恨意。
属于江沅声的“沉釉哥哥”在今夜同样死去,近十年的岁月里,商沉釉被一张伪造死亡证明杀掉了本心。
如今的chio,什么辩解也不屑再听,也放弃了借用赝品的容貌来继续自我欺骗,任由自己被恨意操控。
最终,商沉釉掐死沈尤澜的动作,逼近他,狰狞地勾唇,低笑着打断了那些沙哑的哭声:“你哭什么?”
怒火点燃了雪白月色,商沉釉似悲似疯的一张脸终于显露出来。他眼瞳深灰,藏着幽暗的冷光,慢条斯理地说:“你现在终于是独一无二的‘江沅声’了,你不该觉得特别得意么,沈尤澜。”
骨镯断在相抵的两方手掌心,尖锐划下血痕,不知是谁更痛。商沉釉压过他的下颌,似恶鬼在狞笑:
“你顶着一张与他万分相似的脸,作为赝品却从未合格。”
从未合格的赝品,凌晨时分还在说‘不敢’的赝品,其实藏着表里不一报复心,否则为何一直在同他撒谎?又为何明明画术精湛,却至今日也不肯给他画完那副少年遗像?
赝品此刻哭着说“不是”,到底在“不是”什么?又是两年来,那些偶尔被他撞见的,关于“江沅声没有死去,沈尤澜本来就是江沅声”的类似愚蠢谎话么?
“太蠢了……”商沉釉的嗓音轻缓至极,几乎含着笑意,“你的谎太蠢了,身为赝品,你毫无自觉,不知廉耻。”
“但是偏偏,你特别擅长说谎,你口中的每一句谎言,都用得格外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