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得对。”松川眯起眼睛又倒了半碗,“我的华人演员父亲很喜欢喝酒,他是华国的北方人,但在我六岁时就去世了,所以我模仿他在影视片里喝酒的样子,因为我很想念他,并且……他的姓氏也叫做江。”
江澜举止微滞。
“江澜。”他转移了这个有些突兀的话题,转而说,“第一次在画展上见面时,我是为了学习如何演绎一名‘画家’的角色,您当时告诉了我很多绘画方面的知识,后来我因为太好奇,尝试查找您的作品,发现您和一位叫做‘江沅声’的画家长得很像,也和一位叫做‘沈尤澜’的通缉犯很像,为什么?”
话题从突兀变得更加突兀,江澜——沈尤澜安静地笑了笑:“你的人脸记忆能力很好。”
“不是人脸。”松川道,“作为一名演员,我记忆人物靠的是人物的灵魂色彩,而您的灵魂色彩很特别,我不会认错。”
“所以。”松川笑了笑,又一次露出酒窝,“我可以冒昧地询问一些关于您的经历么?”
沈尤澜在那“灵魂色彩”的奇妙比喻里回过神来,随即很快察觉到,松川刚才之所以突然提到自己的父亲,是为了向他换取人生故事所作的婉转铺垫。
确实是东方人擅长的九曲十弯的套路,但所问出的内容却并不怎么婉转。沈尤澜露出一点很淡的笑,心里有了点猜测,垂下眸轻声道:“好,你想问什么?”
果然,松川问:“我在一开始,就注意了您的那枚玻璃吊坠,我也一直都很好奇,所以想问问您,它是否和您的爱人有密切关联?”
“是的。”沈尤澜答。
松川又问:“那现在呢?我觉得您似乎没有处在某一段亲密关系中,是和对方分手了么?”
沈尤澜勾了勾唇,心想,这位岛国友人作为演员很敏锐,但提问也是真的很失礼呢。
然而最终,他却选择如实地回答:“也不算分手,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我离开了他。”
“原来如此。”松川用日语感叹了一句,又切回华语道,“虽然很像是废话,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您很爱您的恋人,对么?”
“嗯。”沈尤澜抓着茶杯,垂眸,“是这样,我很爱他。”
“但您却离开了他。”松川道,又轻轻地叹了口气,笑意散了下去,“东方人都是相似的,爱与恨纠缠着,就像我的父亲那样,因为爱与恨的纠缠过程太过痛苦,最后他选择永远地离开了我和我的母亲,而我的母亲因过度含恨,病重而死。”
“是么。”沈尤澜微微露出黑瞳,瞳中的眸光很空洞,那些面具一般的笑容露出一点缝隙般的破绽,他喃喃,“那他们很可怜。”
“是啊,可怜。”松川道,“所以江澜,依照您的角度,您觉得是爱比恨多,还是恨比爱多?”
沈尤澜攥紧了杯子,很久之后又松开,只是呓语般地轻声答:“我不知道。”
“我其实也不知道。”松川勉强笑了笑,酒窝更像是醉酒后的微醺,他叹息道,“然而,作为某种祝福和个人信念,我还是更愿意选择相信前者,否则,我想我可能会找不到我本人在这世界上存在的意义,而我所拥有的一切也会失去意义,包括我对我现有恋人的爱。”
“江澜。”松川喝完最后一碗茶,意味不明地说,“我也由衷地希望,这枚被您珍惜着留下的海玻璃,不要失去它原本的爱的意义。”
说完,他离开去继续点单,顺便询问附近有没有可以练习绘画的地方,老板娘笑着和他交谈起来。
沈尤澜静静坐在桌前,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张面上印着“chios”字样的国际通用支付卡,卡面看起来虽然很新,但确实多出了一点被他使用过的痕迹。
从迟厄斯岛离开,三个月,近一百个日夜,沈尤澜抹去了姓名,为了顺利申请留学并通过考试,日月不休地学习建筑设计专业书籍。随后离国留学期间的一应交通费用,他都刻意用了这张可定位卡里的余额,留下了流水明细,他试图通过这种办法,来提醒商沉釉自己此时在哪里,也十分期待商沉釉来找他。
一开始,他甚至还会期待,商沉釉已经顺利地找出了那张死亡证明的漏洞,从而在重逢时,温柔地喊他声声,再次成为他熟悉的柚子哥哥。
但他的期待成了妄念,一直在落空,让他觉得或许离别前那一晚的超级月亮,并不愿意实现画家的自私愿望。
因此后来,沈尤澜甚至放弃了期待,认为即便没有找出真相,他也想要再见到商沉釉。
适才的松川一系列提问,更像是某种对他爱意的唤醒。更何况那一晚的沈尤澜愿望里其实并无恨意,许下那样关于“打磨”的残忍祈祷词,仅仅只是他对真正那位沉釉哥哥的渴求而已,并非是出于恨。
他真的、真的,很想念他的沉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