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重对此表示认同,他们很早就谈论过这个话题。
他说:“婚姻存在组建了‘家’这个基本的经济单位,本质上是国家将家政、育儿、养老这些工作放在‘私有领域’,让妻子的无偿付出替代国家机关承担这部分成本。”
这种制度以压榨“妻子”的方式创造的隐形财富实在是太多了,对于执政者而言实在是太好用了,所以才会延续至今。
“将‘爱情’和婚姻捆绑,只不过是一场骗局。”章清远垂下眼睛,“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结婚后,你没提婚礼的事情,我也猫着避而不谈吗?因为我讨厌婚礼。”
结婚的仪式,更像是物品的交接。
本质上不过是父亲将他手下拥有的具有生育和劳动能力的“耕牛”交接到另外一个男人身上。
“如今的社会进步、更文明了。现在人们将婚姻和爱情画上等号,为的是让这个吃人的、陈旧的制度看起来没那么腐朽而已。归根结底不过是给生锈的枷锁镀金,骗人钻进去罢了。”
对于此番与常理完全相悖的言论,任重比他自己想的要接受得更快。
章清远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理解,甚至打心底是认同的。他不觉得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天方夜谭,或许自他们相识以来,他们就在渐渐达成这样的共识。
每一件他们共同经历的事情,几乎都是这番话的佐证。
任重开了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恋爱和想杀死婚姻制度并不矛盾。爱情对你而言是美好的,但要是拿这个当藉口走进剥削人和被人剥削的制度,就是糟蹋了这份美好。”
“是的,你是懂我的。”章清远目不转睛地看着任重,那眼神里的东西已经是不加掩饰的直白,“那么,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任重没有说话,他在整理思路,在想如何更好地与对方沟通。
他本可以直言直语,只是他怕自己提及的东西,会刺伤彼此。
“拥有特权的人往往不会意识到自己拥有特权,也不会理解没有这份特权的人为何痛苦。”任重对上了章清远的目光,“现实的情况比你们想像的要复杂。kfm的想法还是单纯了。”
章清远“哦”了一声,双手在唇边交叉,“请讲,愿闻其详。”
“你们kfm的成员里有一个不是有钱人吗?”任重问他,“你们从没为钱发过愁吧?”
章清远想了想,诚实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们之间存在的沟壑,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任重不知道自己的讲述能否让章清远理解,他只能尽可能客观地陈述。
“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你们充其量是保守投资,不要创业,还可以用海量的存款过潇洒的日子。但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不是这样的,他们在失业、破产、失去生活来源。”
他接着说:“普通人的两三千的工资要攒多久才能供得起房子、车子?万一遇到裁员、重大疾病、人身意外,一个人是无力承担的。所以他们需要家庭这种经济单位。”
在经济下行的趋势下,人们会更倾向于选择保守的生活方式,社会风气也是如此。
“大多数的夫妻都心知肚明,彼此只不过是搭夥过日子而已,只不过是他们个人没有足够的能力抵御风险。此外,无数的训诫、规劝都在鞭笞、驱赶着人们走向婚姻。”
任重看着章清远,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这个人的优越有些可恨。
“章清远,你的母亲开明、思想前卫,甚至愿意为了你的自由向匹配系统缴纳大额赞助费规避强制婚姻。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你父母这样的见识和能力,支持你游离社会压力之外。”
这样的章清远,怎么可能理解普通人所面临的社会、舆论、父母催婚催育的压力呢?
任重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杯子,“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们的经济基础决定你们拥有更加丰富自由的选择,但没有这份经济基础的人从思想到生活都必然依赖于婚姻。”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情绪。
“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你周围的人都懂得、都理解,那是因为这些人都和你处在同一水平在线。换一批人、换作普罗大众里最平凡的人,他们会觉得你每一个字都是放屁。”
任重抑制住自己心头涌出来的无力感,面对无法被个人改变的事实。
“因为他们的经济基础、所接受的教育、所处的社会环境决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理解、永远不可能认同、永远不可能做这样的选择。”
他深深地叹息,“你们认为现在是绝佳的时机杀死婚姻,但现在的形势来看,这只是铲除强制婚姻的机会而已,距离你们的终极理想,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观念上的、意识上的、经济上的……理想有多单纯,现实就有多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