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摘除双脚软骨之后,这个人能不能重新走好路、能不能恢复原本的跳跃能力都是未知数。有手术后努力复健又重新上赛场夺冠的,也有坐一辈子轮椅的。
任重显然属于前者。
“复健”是短短的两个字,可当它真正落到人们身上的时候很沉很沉,浸透了数不清的艰难和疼痛。
第一次在玻璃窗外围观任重复健的时候,章清远没能看完全程,看到一半实在忍不住,跑出去偷偷摸了几滴眼泪。
等到第二天,任重发现自己的“爱妻午餐”里多了四只鸡腿和两块厚切牛排,生怕撑不死他似的。
有个能分散章清远注意力的事情倒也不算坏。
他的症状本身也没有太严重,又得到了及时的心理干预和疏导,状态好转得很明显。
上次谈话,心理医师给他布置了作业,要求他尝试和信任的人谈论一次相关的话题。
本来章清远或许会选择与麦律师谈论这件事,可是他在诊室外看到任重的那一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问问任重的想法。
对方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让他对这个看似内心粗糙的人多了一份信任。
于是,在某次复健的午餐休息时间,章清远将这个话题拎了出来。
任重的筷子一停,滑溜溜的手打牛肉丸蹦回了饭盒里。
“你确定要跟我说?”他将筷子戳进丸子,“我话糙,不像医生能把你哄好。”
章清远执意要与他谈,说:“我不要你哄我。你就事论事,说难听的也行。”
“难听的也行?”他“哼”了声,“我还真没见过这种要求。”
任重嘴上听着好像是不给章清远留面子了,可真正说出口的话却不如何强硬。
“搞婚内强奸的人是你吗?不是。对其他家庭成员家暴的人是你吗?不是。把隐私视频贩卖到暗网上的人是你吗?不是。那你自责什么、你有什么错?”
他又道:“再说了,这事有让大家知晓的必要。捂不住的,你不发、我不发,也早晚有一天会有人发。谁发了谁是英雄,人们感谢你都来不及。”
“可是……如果不发,那个女孩是不是不会跳楼了?如果她们不知道,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那个女孩的死还是章清远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任重“啧”了一声,说:“你这个牛角尖钻的角度可真刁钻。”
他撂下筷子不吃了,专心和章清远把话说清楚。
“章清远,‘不知道’改变不了她们的私人影像被人售卖的事实。知道了。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地被人消费、当作泄欲对象要好。”
他拧开保温杯抿了一口,那动作跟他在军部里开会似的。
“视频只是个导火索,最根上的东西,是在她视频和生活里遭的那些罪,是那些遗臭万年的糟粕思想对她的欺压,是家人朋友缺位的支持和安抚,是荡妇羞辱杀了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任重摇摇头,“章清远,你别什么都想负责、都想往自己身上揽。做好你手头那点事儿就足够了。”
说罢,他合上手中的饭盒,把餐具擦擦干净,食物垃圾收好放回盒子。
“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任重赶他走了,“别在家里扮演那什么‘贤妻’‘家庭主夫’了,去忙你的工作。也别来康复中心浪费时间,大老爷们儿学走路没什么好看的。”
就这样,章清远和饭盒一起被打包丢出了康复中心。
他驱车回家,一路上,心情莫名地轻松,如释重负。
第25章
“听重重说,小章的状态好转很多,最近都出去工作了。”尚力维坐在地上,身边一圈都是儿童益智玩具,“你送米荔的这些小玩意儿都上哪儿找的?真有意思。”
本来她是帮忙把玩具收起来的,可是收拾着、收拾着她自己倒玩儿上了。
“人家‘贤妻’都出去工作了,你还打算维持失业状态到什么时候?”麦律师看着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宛如在看一条翻不过身的咸鱼。
尚力维当然不是无故待业在家,她自有她的一套说法。
“我上班是希望通过工作创造社会价值,这是我自我实现的重要途径。我期盼自己的科研成果能改善人们的生活,现在……我不知道其他事情能不能达成这个愿望。我需要沉淀和思考。”
麦律师摇摇头,“像你这样履历上有过处分被开除的,再想找研究所或者大学就职恐怕不太容易。”
她说得算是很委婉了,但也是残酷的现实——尚力维已经不能再从事任何正式的科研工作了。
“我知道。”尚力维继续摆弄手中的小玩意儿,“现在学术氛围不行,搞科研也搞不出什么,我其实早就有转行的心了,就是舍不得自己的专业知识。”
这么多年,尚力维好像从未偏离过自己的人生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