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菲尔德听罢,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马斯特当初扛到货舱里用来储存淡水的木桶。那个桶现在应该还在原地,只不过里面只剩下干掉的绿藻。
空荡的船舱内部走起来只有他步伐的回响,可来到货舱后却发现那桶大到根本拿不出来。退而求其次,他在厨房找到一个自己日常用来大水的半人高的木桶,趴在船边为人鱼打上新鲜的海水。
睡着的人鱼比醒着的时候看起来更温和些,墨蓝色的睫毛像两把羽毛扇向上翘,出水时会有水珠留在上面。
只是平时睡着会翻身会挠痒的人现在静静沉在水底,平稳的水面没有一丝波澜流动。
周围很安静,只有海风和偶尔飞过的鸟叫,静到加菲尔德觉得自己眼前的桶只是个摆件,所有关于人鱼兄弟的记忆都是自己在海上漂泊无聊产生的幻想。
他离开队伍的时候捡起了那枚灰色的泪珠,装在口袋里。现在掏出来看,房间内昏暗的环境让它变得更加没有光泽。
同其他两枚珠子对比,这一枚看上去像是被苦精浸泡过。他在人鱼兄弟眼中看到过迷茫和痛苦,负面情绪似乎在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就会出现。
更多时候是在夜里,月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人鱼躺着的那张床上。偶尔半夜醒来,就能看到睡不着的人用金红色的眼睛出神望向天空,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手里的珠子似乎就是他所有痛苦的凝结,捏在手里会硌的手心肉痛。加菲尔德记得自己初次见面就问过他的名字,人鱼蘸着水在桌上写下陌生的文字,饶是手语也无法表达。
后来,他们商量好,对方举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手心向外,分开后钩动两次,就是呼叫他的名字加菲尔德。而自己则叫他小鱼,因为他很小,是条人鱼。
小鱼兄弟很开心接受这个名字,比划说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他。
“小鱼。”加菲尔德蜷缩双腿坐在木桶边缘,希望声音能够传到兄弟的耳朵里,像平时早上自己叫他起床那样唤醒对方。
而甲板上的奥尔辛正在进行无辜者排除活动。继加菲尔德后就是船医、马斯特和老亚瑟。船医带走了两个助手,马斯特拎走自己的专业帮厨,老亚瑟叫走了所有当时在底层干活的船员。
剩下的十来个人哆哆嗦嗦站在太阳下,想要解释自己无辜却发现没有人可以作证。
“《艾森弗洛特号守则》最后一条会落在你们十几个人每一位的头上,除非现在就拿出可以证明自己的东西。”奥尔辛点燃烟,宣布在熄灭的时候,就是行刑的时刻。
《艾森弗洛特号守则》第二十条:叛变、伤害其他船员者,处以绞刑。(该绞刑并非绞颈,是将犯罪者双手捆起,悬在桅杆上三日。)
佩罗卡站在奥尔辛身后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清晰记得,上一个被处以绞刑的倒霉蛋,在雷雨交加的夜晚被雷劈中,等第二天出去看,人碎在甲板上,只剩俩胳膊挂着。
那明灭的烟头像是悬于头顶待行刑的刀刃,闪着叫人胆寒的光芒缓缓降下,在每个人的脖颈部位咔嚓咔嚓作响。
只要小小的烟蒂在船长的靴下熄灭,刀就会失控,让他们的头像是摊贩不慎导致滚落的水果,叽里咕噜在甲板上随波浪摇晃。
会有很多血染红甲板的木头,顺着缝隙落下,滴进下一层,滴在其他船员的头顶。
风加速烟的燃烧,佩罗卡看到好几位面色平静但腿抖如筛糠,只有一位,站在最后面,眼神平静,只出神地盯着烟头。
这人他认识,来自梭摩镇,一个城市向西走有着大片原始森林的地方。
还记得那时他们刚经历一场血战,人员损失有点严重。奥尔辛站在甲板上大骂那些贵族都是表面光鲜的蠢货,锻刀只顾漂亮连好钢都舍不得用。
骂完将手里卷刃又缺口的佩刀直接丢进大海里,咕咚落水声响起,这个人爬上了船。站在血肉模糊的甲板上,问自己可不可以当海员。
“海员?”心情不好的奥尔辛闻言走过去,大有把他皮剥下来擦手的架势。男人并没怕,只是跟现在一样平静地看着奥尔辛,不卑不亢。
“对。海员。”
这态度逗乐了奥尔辛,男人把手上的血擦在他衣服上,指指头顶上飘扬的海盗旗说:“孩子,老子是海盗。”
“我知道。”
“欢迎加入海盗,刷甲板去吧。”船长毫不客气。
可不论如何搜刮自己的记忆,佩罗卡都找不到这人会憎恨人鱼的理由。是因为他是兽人?可加菲尔德明明更早上船。因为海狗是海生物?可他们海盗不也是靠海吃海的“海生物”么……
“为什么要留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在船上,奥尔辛船长。”对方在烟蒂被踩灭的瞬间开口。沙哑的嗓音一如上船那日的平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