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葭的目光自他身上一掠而过,须臾,微微蹙眉,“您还是……有话直说。”
闻言,康元礼脸色微变,低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诚恳地看着她。
雨滴自屋檐哗啦啦地坠下。
康元礼的声音有些悲切,“我知道何工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只是你与他之间闹成这样,妨害的到底是船厂的事。
黄葭听罢不言不语,深吸一口气,望着竹林间飞动的小虫,心绪纷乱如雨。
康元礼见她不吭声,又接着道:“上回掀瓦,我知你是情有可原,但代价也是不小。这几日搭棚子丶搬着上百斤的樟木进进出出丶日前晾晒丶夜里收仓,工匠们劳心劳力,受了好一番折腾。”
说完,他打量起黄葭的神色,只见她低着头,脸上似有愧色。
康元礼长吁一声,补充道:“我这麽说不是让你向何工首低头,只希望你与他各退一步,别这样僵下去。”
黄葭仰面望着细雨蒙蒙,哑然一笑,“那您想让我怎麽做?”
康元礼笑了笑,“眼下快要完工,你把值房的东西收拾了,这里用不着你天天来。雪船上还要两面冰刀做底,本也非难事,你回去慢慢画。我每日请人去官驿走一趟,把图纸带回来赶工。”
黄葭静静地听着,如若离开船厂,搬回官驿,逃出杭州的胜算便少了三成。
只是,这些天,康元礼对她很照顾,此番亲自相求,她也不好多说什麽。
黄葭擡眸看向他,“康厂官思虑周详,黄葭却之不恭。”
日暮雨纷纷。
黄葭把被褥还给竈房,拿着烛台走回去。
长廊上冷风呼啸不休,她加快了脚步,拐进值房。
房里东西不多,只几样刀丶尺丶推刨。
她匆匆收拾出一个包袱,背上要走,转过头,架子上厚厚的一层灰尘映入眼帘。
平日里不留意,这里打扫的人也太偷懒,只把木架顶格的那一层给略过了。
烛台的光幽幽照去,其上积了好大一层灰,却有两三册书压在灰尘下。
她喟叹一声,今日要走了,也算送佛送到西。
她把包袱放回桌案,安置好烛台,转身擡手取下架子上的一册,轻轻抖了两下,粉尘如大网一般倾泻下来。
她举起烛台照过去,只见右上角写了一个“壹月上旬”。
出入记档只留存一年,这本一月的记档,应该是所有架子上最早的一批,等过了年关之後,就会随前几月的一并焚毁。
这种记档隔得时日越久,越不甚紧要,本来无人关注。
秦忠下狱後,这地方难得经了一番搜查,搜查後,康厂官把最近一月的出入记档挪去了东屋二间,而後给值房上了锁。
黄葭随意翻过几页,都是出入大门的船工丶书办的名姓。
翻到最後几页,她的脸色蓦然一变。
最後几页上空出了几个字。
空字是常事,一般记录的人写字太慢,只写个姓氏丶记个名,并不稀奇,毕竟都是熟人。
可这上面空出来的……
“都是数字。”黄葭自语道。
她来了船厂近一月,虽没把人认全,但每日晨起丶午间点卯,船工的姓名也记住了大半。
“难道是巧合?”
她放下烛台,快步拿起木架上另外两册记档,仔细翻了翻,又把木架上六个月的记档一并取下,堆在桌案上。
烛火微微晃动,黄葭坐了下来,一本一本翻过去。
屋外檐水滴答滴答落下,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
她盯着那本名册,面色凝住,心头仿佛有巨石压住,不由地敛声屏气。
“看来,只有这一册是不同的。”
她翻开册子,提笔蘸墨,将那几个空出来的字一一记在纸上,手边烛火微漾,映出一片微黄的光。
搁下笔,只见纸页上数目多有重复,她记了几十个数,实际能用的丶寥寥四个。
——“贰肆叁陆”。
“是有意为之,还是我多心了?”黄葭靠向椅背,目光变得迷离。
单凭这四个数,能指代何地丶何物丶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