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衆人面面相觑。
席舵主蹙眉,“既如此,何不早些说明,也不至于让祝兄弟在里头受苦至今。”
段枝冷笑,“您有所不知,这座水牢最难攻破的,不是守卫,而是机关。”
机关?
衆人有些惘然。
船帮招揽的奇人异士不少,其中不乏有能工巧匠,此事能拖到如今,看来这机关绝非寻常路数。
段枝走回原位,对主座上的人拱手一礼,语气恭敬,“黄舵主,不知请人一事可有眉目?”
“已经妥了,”黄葭轻轻擡眸,灯辉下,那一身麒麟绣纹更显威严,“等我四叔一到,我便将机关图纸拿给他。”
“不知黄舵主的四叔是哪位高人?”一位舵主问道。
黄葭漫不经心道:“他过去曾为各地官衙建造大狱。”
衆人一愣。
“那清河的水牢,他也有经手?”又有人问。
“没有,”黄葭放下茶盏,“所以能不能成事,要等他来了才知道。”
席舵主瞥过她的脸,笑道:“先前总舵主说河工已到,淮安卫已在河道布防,而淮安府大狱临河而建,即便把人从狱中救出来,也未必能安然送出去,可如今已是三月末,桃花汛将至,即便换了监牢,清河至洪泽湖一带的布防也同样严密,这个关口动手,难道就不危险了?”
衆人沉默着,心头却认同席舵主的话,黄舵主在此事的态度上一直暧昧不清,今日忽然这般郑重,倒教人心里发怵。
堂中静了片刻,风刮窗户,卷进层层水雾,四围朦胧起来。
灯火下,黄葭望着茶盏中的汤底,轻咳一声,“二月的时候,淮安府衙还算清闲,因去年江北河盗一事,淮安卫防务加紧,可以一心用在抓贼上,所以我按下此事不表,但三月过後,一则是桃花汛,二则是巡漕御史驾临,淮安卫不得不分散兵力,到那时,才是我们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衆人面面相觑,目光中透出恍然。
几月来,黄舵主每每以地形不利丶人手不足等理由拖延此事,原来背後是有这样的深意。
段枝看向黄葭,心中不由地敬服,老实说,前几日黄葭拿着舆图前来的时候,他也有些犹疑,但听了这番筹划,才知道其人一片苦心。
席舵主仍是冷哼一声,此人巧舌如簧,正着说反着说,好似都是她有理。
黄葭环顾四周,将衆人神色尽收眼底,拿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
劫囚一事,收益远抵不过风险,这是她最初反对的原因。
但这段日子她在十三舵中几乎说不上话,要刺杀江忠茂,就必须拉拢船帮上下人心丶为她所用,如果营救祝魁能让她在帮衆中树立,那她很乐意这麽做。
“咚!”瓷白茶盖落在了盏沿,黄葭擡起头,“刺杀一事,准备得如何?”
几位舵主看向她,神情复杂,“算是……差不多了。”
钦差驾临,随行士卒有近千人,而船帮能凑出来的弟兄最多四百人,实力悬殊,如果选在守备森严的淮安城中行刺,无异于送人头。
所以,黄葭的计划是依照钦差南下巡漕的轨迹,在船离开清江浦後,途中放火烧船,同时埋伏弓箭手丶竹筏丶小舟,于河上刺杀。
此计划难点颇多,就连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太大把握。
钦差乘坐的船都有规制,大都是几千料的官船,单靠箭矢点火射去,恐怕难以燃起,而如今春夏之交,又逢雨季,倘若当日刚好下起大雨,焚船更是天方夜谭。
再者,巡漕虽有定制,但其路线并非年年一样,倘若今年路线变动,难道要埋伏好的一行人扛起竹筏,沿河追上钦差卫队?如此大动静,只怕刺杀尚未开始,就已引起各方注目。
但在敌衆我寡的情况下,她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桅河坐礁搁浅有几回了?”她看向南边座次的第三位舵主。
“已有三回了。”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三回……”黄葭微微蹙眉,嘴角浮上讥诮,“白马河就要涨水了,等水漫过堤岸,再搁浅会有人信吗?”
他愣了愣,连忙低下头,“我这就安排人手加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