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葭走到他身後,“求利则托刎颈之欢,争路则构刻骨之隙,于是浮僞波腾,曲辩云沸。”
“为今之计,当因势利导,利聚人心。”
依旧是一番宏论,亦是一番空论。
舱外冷风飒飒,撩人羁絮乱如丝。
赵世卿有些不耐烦了,“你且直说,要本官怎麽办?”
黄葭神情肃穆,拎起那个褐色包袱,从包袱中取出几张八寸见方的宣纸。
赵世卿故作漫不经心地凑近去看。
只见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人名,一个个人名上都按了手印,整整齐齐,一看便知是下了好一番工夫。
只是,要这些人名和手印有什麽用?
赵世卿扫过她的脸,靠在椅子上。
窗前光影流转,黄葭抿了一口茶,坐到他对面,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看着那几张纸,接着道:“这几日闸坝前的每条船草民一一问过了,大多是商户,少数是船户。”
“其中打算自钱塘江口出海的人都在这上面了。草民已经数过,一共是五百三十六人。”
她看向他,“自太湖入浙,仅仅是浙江衆多入口之一,如今已有这麽多人。今年打算自钱塘江口或北上或南下的人口,若您细细去查,少说也有几千人。”
“船上做工的人大都身强力壮,年关将至,这些人到了杭州,没有居所,没有银钱,此地的商铺工厂也不可能一次招揽这麽多人,他们便只能涌入大街小巷,到时候人满为患丶遍地饥民,若是官衙处置不当,难免会有暴动。
赵世卿有些失望,“每年不都是这样,等先头的一群人出去,也就好了。”
“这正是症结所在!”
黄葭袖袍一扬,转头直直看向他,目光犀利,话音掷地有声。
“眼下年关将至,除了南下的河道,衆多发自北端的河道也都到了结冰期,行客们到了浙江,就只有海运这一条路可走。”
“可今年漕粮海运,以至于钱塘江口的运船不足,民船都充作官船用,也只有公门中人能坐船走海运。”
她放下茶盏,眸光中闪过一丝寒芒,“这麽多行客涌入城中,饥荒丶民变,就不知是哪一个先来!”
话音一落,舱内一片静穆。
赵世卿将几页纸一一看过,上面即是闸前工匠民夫的“名册”。
他怔了好一会儿,这才相信她不是在同他玩笑,目光郑重起来。
只是看过名册,赵世卿眸光微动,又皱起眉头,“你说的这些与‘拥江南之衆’有何关联?”
寒风捶打,北窗嗡嗡作响。
黄葭神情肃穆,“饥民涌入街巷,届时丶您将这封万民书送上巡抚衙门,必是一呼百应。”
“这些亟待坐船走的人,就是御史您打入浙江的楔子。”
赵世卿深吸一口气,眼眸微深,他站了起来,绕着桌案不停地踱步。
黄葭看过去,只见他脸色惶惶,好像是不安,更像是兴奋。
赵世卿确是心潮澎湃,脸上的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拧起,嘴唇绷成了一条线。
如今朝中孙许两党斗得火热,而浙江巡抚江朝宗正是首辅孙熹的得意门生,此人主政浙江推行新政丶风头正盛。
而他赵历丶为官数十载,在朝中还是无足轻重丶无所依傍。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若此次能为民请命,上书弹劾掉浙江巡抚的乌纱,为许阁老立下大功,他朝往返顺天之际,便是他赵世卿飞黄腾达之时!
想到这里,他神情有些恍惚地看向她。
“说了这麽多,你……可有所求?”
黄葭见时机成熟,立刻放下茶盏,“咚”的一声,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