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重心长道:“出去一年,看看世界顶尖学府是什麽样子,接触最前沿的学术和理念,这对你的提升将是翻天覆地的!等你回来,以你的实力加上这份经历,申请国内任何顶尖大学的研究生,或者直接被导师看中推荐深造,几乎是十拿九稳。你的平台和未来会比现在宽广无数倍。程心,你是我见过最有潜力的苗子之一,别被眼前的框框局限住,世界很大,你应该去闯一闯!”
张教授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程心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出国…这个念头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她一直以来的计划都很清晰:努力学习,毕业後回到家乡,用学到的知识帮助村里发展。这是她对耿云野的承诺。
可现在,张教授为她打开了一扇她从未设想过的门。更广阔的世界丶更深厚的学识,这确实令人心动。
但同时,更现实的问题浮了上来——耿云野。
如果出国,意味着更长的分离和更远的距离,隔着千山万水和大洋彼岸。
他们的未来会怎样?
这并非一个简单的选择。
一边是通往世界舞台丶学术巅峰的璀璨阶梯;一边是扎根乡土丶回报桑梓的朴素初心和难以割舍的情感羁绊。
程心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
她对张教授露出感激的微笑:“谢谢教授!您的建议太重要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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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後的傍晚,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铃声响起,宿管阿姨探头喊:“302程心!长途!”
程心快步跑下楼,心跳微微加速。
“喂?”她拿起听筒。
“心心?”耿云野熟悉的声音传来,“没打扰你复习吧?”
“没有,刚吃完饭。”听到他的声音,程心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嘴角弯起,“你呢?吃饭没?”
“吃过了,刚从厂里回来。打电话问问你,寒假回来的日子定下了吗?耿芳腊月二十结婚,她想让你一起热闹热闹,念叨了你好几回。”耿芳与程心年龄相仿,关系也不错。
程心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可能得晚点,还有几门课没考完,而且,”她语气带着期待,“之前提过的华侨酒店翻译实践,定在考完试後那几天。估计得腊月十七八才能到家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耿云野在快速思考行程和家里安排的权衡。
“知道了,正事要紧。耿芳那边我去说。等你回来咱们再给她补上贺礼,一样的。你回家前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去帮你搬行李。”
“嗯。”程心心里踏实了些,随即问道:“厂子里都顺利吧?上次说喇叭裤卖得好,我们学校好多人都穿上喇叭裤了。”
“嗯,很顺利。”耿云野用简洁的语句汇报着成果,“喇叭裤销路打开了,沪市和粤省的新订单都接下了。産能跟得上,邻村临时工上手很快,赶工没问题。村里又有几家准备开春动工盖新房了。”
程心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和自豪:“太好了,云野哥,你辛苦了!”家乡在他手中稳步前进,她不仅替他感到高兴,也让心中关于留学的念头更加复杂。
电话线那端是短暂的沉默。
程心握着听筒,组织了好几次语言,“张教授建议我出国交流一年”的话堵在喉咙口。
她张了张嘴,最终决定等回去当面跟他讲:“村里都好就行,等我回去要看新房子,咱们村肯定大变样了。”
耿云野敏锐地捕捉到了片刻的沉默和程心话语末尾的停顿,她极少出现这种欲言又止的情况。
电光火石间,耿云野的记忆和逻辑飞速运转。
在这个时间点,能让心心如此难以啓齿的…
难道是公费派遣出国留学?
耿云野大概确定很可能是公派交流这种极其珍贵的机会。只有这种事才会让她背负着沉重的顾虑,上一世名额被顶替成了她的心病。
耿云野的心沉静下来,他没有丝毫的意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知识和眼界在未来世界的重要性。心心这样耀眼的明珠,她的光芒不该被地域局限。
出国深造对她而言是再正确不过的路,他绝不会也从未想过成为她的绊脚石。
他唯一萦绕心头的是更深远的忧虑:八十年代初的异国他乡,环境复杂,通讯困难,以及对外来人员的排斥。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要独自去面对完全陌生的世界。
无数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陪读签证几乎不可能,这个年代普通人出国无异于天方夜谭。那商务考察呢?寻找贸易机会,提前在海外布局她能依托的资源。即使不能常伴左右,也要竭尽全力为她编织一张安全网,让她飞得更高更稳时能有枝可依。
心里已是千回百转,耿云野的声音却依旧平稳如常:“好,等你回来,家里一切都安排妥当。外面的事按你的想法走。家里有我,不用顾虑,无论你做什麽决定我都支持。”
程心眼眶发热,耿云野总能敏锐地感知到她未出口的思绪,给她最需要的定心丸。
“我知道了,云野哥。”程心用力点头,吸了吸鼻子,“你也注意身体,别太累,等我回去。”
“专心考试和实习。挂了,等你回来。”耿云野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程心缓缓放下电话。
回家再说吧,面对面地告诉他,也许一切都没那麽难。
耿云野放下听筒,脸上的平静被思索取代。他走到窗边,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村里点点灯火,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框上轻轻叩击着。
“出国…”他低声自语,眸色深沉。脑海里开始冷静地梳理八十年代初的出入境政策。
外汇是最大的拦路虎。国家管得严,个人手里的外汇额度连买张机票都够呛。他手里的五十万存款和每个季的分红到了国外就是一堆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