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丁曦顿了顿,微微蹙起眉,“我记得当时带着我进入往生门的那人,他也是自称为奴,所以他是……阿符,对么?”
闻言,傀儡却是一摇首,“我不知道。”
她答,接着又转言道,“其实方才在如梭幻境中,你所看到的只是我的记忆,而并非全部——你可还记得,那些仙官在看到我突然现身时,皆忍不住面露惊愕么?”
“记得。”丁曦颔首,“有人说,你本该已经疯了。”
“不错。”傀儡道,“在他们看来确实如此。但实际上,我并不是疯了,而是另有原因——且我死前说出的那些话,也并非一个疯子的妄言,而是句句属实。
“当时太子为了篡夺帝位,其实很早便开始与凤奎合谋——他们先是用计逼走了鬼生,把他驱逐到了鬼界,然后故意透露给我,好让我去给他求情,后来我便因此惹怒了父皇,被他罚了禁闭,于是他们趁机在我体内种下了从君令。然后,太子又在百仙宴上以敬酒之名给妖王姬肆下咒,使他丧失理智,借轻薄公主之名惹怒天帝,好将姬肆从赤霄殿除去,而后再让凤奎来上仙界为兄长求情,以此为由在诛仙台接近我父皇,在他劝说之时,太子便趁着我父皇不备,以同样的招数在父皇身上施了咒术,蛊惑我父皇信任他们二人,让凤奎顶替他兄长的妖王之位,顺利进入赤霄殿。
“再之后,他们故意遣人将此消息透露给了娵紫上神,因为他们知道上神向来不喜妖族之人,一旦得知必定会阻挠陛下。而后果然,上神为了劝说父皇,不顾阻拦闯入了婉云宫,又被中了咒术的父皇所激怒,最后开启了杀伐判杀了魅妖绾云。而后娵紫上神便因犯上之罪,被护驾的天兵带走,剥夺了杀伐神力,最后被押入了天牢。
“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在此之前,医仙潇湘曾在替父皇医治时,无意中发现了父皇身上的咒术痕迹,她觉察出不对,便趁夜冒险来福云宫找我,并将诸事告知了我,我这时才隐隐察觉出,他们所为不只是为了篡位。
“果然,第二日赏宴之上,他们杀了父皇,又放出一封假遗诏将帝位转给太子,同时还将所有罪过一并嫁祸给了娵紫上神,好趁机在即位大典前除掉上神,再夺走杀伐判。因此我、潇湘、还有娵紫上神合谋,我闯上大殿,以刺杀来转移太子的注意,而上神为了保住杀伐判,便只能将它藏到你的体内,让潇湘医仙带着你去找到彼时还在鬼界做魂使的鬼生,让鬼生带着你逃入轮回,最后上神自己为了混淆他们的视听,故意跳下了诛仙台——”
她话语落下,便已然将那亢长的真相全部道出,接着她抬眸,看向丁曦。
良久。
丁曦正闭着眼,而那些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使得她双眉紧紧蹙起,面色露出几分茫然。
又过了好半晌,她才有些恍惚地睁开眼。
她满眼都是无措,眼底翻涌着数不清的复杂情绪,张了张口,连声音都带着几分低哑,颤声问:
“……所以,我在人间遭受的一切,都是为了……为了一个杀伐判?”
她感到不可置信,觉得自己仿佛听了一场亢长而复杂的折子戏,荒诞而不真实,使得她开口的语气越发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语句;
“还有游……泽尤,”
方才的回忆告诉她,当年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泽尤恰好被师祖带去神界了修炼,对此一切都毫不知情,为何后来……他也会转世来人界?
她忽然记起在黄泉的渡船里,那位摆渡人道出的那些话。
——他说曾见到一位白衣上神,散去满身修为后,跳下黄泉,却说只为寻找一位故人。
所以……他是为了她么?
因此,在这后来,他转世为人,被种下从君令,受这些荒唐的苦难……也是为了她?
那双桃花眼里的温润笑意随着记忆的恢复而重新在她眼前出现,仿佛近在咫尺,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冷淡的眼角忽然再次泛起殷红。
她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她师叔曾告诉她,在她当年失忆之后,他们是在平邺城找到她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何会在那个地方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原本在混沌之地麒麟城里的她,会突然到了万里之外的平邺城?
为什么有人看到她被大妖追上平邺山,却最终只是身受重伤没有死?
为什么她会被抹去全部的记忆?
丁曦痛苦地捂住心口,忍不住跌跪在地,回忆再一次像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
女孩跪坐在一处山崖上。
天光渐渐暗下来,落到她单薄的肩上,而在她的脊背之后,躺着她弟弟的骸骨,细瘦的腿骨随着风声轻轻摇晃。
而她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正垂眸看着自己那双小小的手。
掌心的温热已经消散了,但血迹还在,而原本那个死死拉着她、带着她飞速往前跑的男孩,已经和那只巨大的妖兽一起跳下了山崖,再也没有回来。
周围静得厉害。
有人出现在她身前,朝她伸出素白的手,想要拉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