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血腥被雨水冲开,带着暗淡的灰红,又一点一点地被稀释干净了。
游泽缓慢地抬起头,跪坐在地上,看向游青涯。
他浑身湿透,没有一处不是血肉模糊的,然而神色间却没什么痛苦。
那双桃花眼中已经看不到双瞳了,只是无尽的黑。带着僵滞的漠然空洞,安静的看着他。
而在那双眼之下,眼角的墨痕亦是很深了,开出靡丽而妖冶的花蔓,很快就会侵入他的骨髓中,再也洗不掉了。
——眼下是他最后的清醒。
良久,他忽而张了张口,用低哑的气流声唤他:“父亲。”
那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眼前的人,也是最后一次。
接着,他抬起手,像孩子一般扯了扯那人的衣摆,冲着对方露出一个僵硬的浅笑。
“小泽求您……”他张了张口,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低低的哀求,却并无悲意,仿佛本该如此,“……求您最后一件事,可以么?”
说着,他滞涩地眨了眨眸子,极力地仰头看向那人。然而不知是雨水太大,还是眼底的血色太浓,他什么也看不清。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扯着厚重的锁链,朝着那人叩拜下去:
“……小泽求您,放过阿曦。”
“只要您放过她,我愿意跟您走,成为您的傀儡,从此放弃一切执念,堕为魔物,永生永世供您驱使……”
“……只要您放过她,主人。”
虔诚的声音落下来,游青涯如愿以偿,他的长子、他的首徒开始朝他一次一次地磕下头——
——终于疯了。
第25章从君令|之四
丁曦从乱梦里醒来时,已近傍晚。
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痛,好似浑身上下被针扎过一遍。而那长久的头疼仍未消停,像是附在体内的恶鬼,稍不留神就会夺走她的神志。
她睁开眼,在一片昏暗的光线里,察觉到自己正在一间像是客房一样的屋子里,接着又看到自己所在的床榻之前,站着一个影子。
那影子分外眼熟,使得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阿符?”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人缓缓回过头,分明地露出了丁符的脸——
但却不是丁符的神态。
他看上去有些默然,原该是清俊而灵动的双目微微低敛着,看不清眼底的神色。而与其他说是站着,更像是静候在那里,姿态带着几分谦卑的意味。看到她睁眼醒来,也不再是兴冲冲地喊她姐姐。
似是顿了片刻,末了他朝着她躬身一礼,接着开口,道出的却是极陌生的几个字。
“见过曦殿下。”他说,“奴已恭候您多时。”
这话音落下,丁曦几乎是第一次露出了愣怔的模样,僵在了原地。
“奴?”她下意识地蹙眉,愕然地张了张口,“你……你不是阿符?”
“奴是。”他躬身答,语气木然而恭敬,“但奴记忆已然恢复,便不敢再逾矩。”
丁曦面带错愕,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然有了身躯,且已然不再穿着那件她熟悉的青衣,而是一件带着兜帽的黑色长袍。
这袍子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但……
她正出神间,忽然身侧传来有人扣门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她便知道了自己是在何处见过。
来人是傀儡——截神道的守关者。
头上的兜帽被她放下,露出一张清丽少女的面容,那双漆黑无瞳的眸子看向丁曦,冲她有些滞涩地笑了笑,道:“曦,你醒了。”
然而还未及丁曦开口,一旁的丁符却忽然先一步朝着少女单膝跪了下去,语气恭敬地低声道:“见过拂清公主。”
拂清公主?
丁曦彻底愕然了,开始恍然地觉得自己尚在梦中——不然为何醒来会是这般景象,他的弟弟不再喊她姐姐,而是自称为奴,开口一句殿下一句公主。
这又是什么荒诞的乱梦?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少女朝她走过来,一边开口解释道:“抱歉,他不肯跟我走,我便只能恢复了他的记忆。”
记忆?
又是什么记忆?
丁曦蹙起眉,神色显出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抵触,开口冷声问:“阁下到底是谁?为何带走阿符?又为何救我?”
少女闻言稍顿,但末了却并未直接回答,她停在床榻之前,先转过身扶起身侧正跪着的丁符,同他轻声道:“鬼生,不必跪我,起来吧。”
丁符答了句是,顺从地站起来,接着朝后退了几步,眉眼低垂而神态恭敬。
整个过程,他都没再发出声音。
丁曦看着他仿若卑奴一般的举动,心里尤然生出几分不适,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看到少女朝她走过来,停在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