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耸了耸肩:“你应该还记得家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孩子,对吧?我不觉得少了你能减轻多少负担。而且你不在,你哥就没法参加田径社的训练,因为没人帮他去学校和幼儿园接小孩了。”
“我……”菲尔佳的眼睛里罩着一层泪光,但她还是咬紧了牙关,逼迫自己硬起心肠,“我不能……卡里很乖的,他会帮忙照顾德莉法……”
“放松,孩子。”她说,“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知道青春期综合征的所有症状。你有想过从楼上跳下去好让自己的家人后悔这种蠢事吗?没有?那说明你还没有病入膏肓,因为想过这种蠢事的人此刻就站在你面前。听着,菲尔佳,你可能搞砸了一些事情,但没必要让羞耻心逼死自己,你的同龄人里干过蠢事的家伙多了去了。”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她的父母一直对她很好,简直是那种在儿童读物里才会有的梦幻家长,温柔、耐心又开明,总是尊重她的意愿,鼓励她的想法……
然后他们就死了,证明这个世界真是烂透了,容不下这样美好的存在。
菲尔佳嘟囔道:“前辈明明只比我大几岁吧……”
“虽然我不介意多聊一聊青春期的多愁善感,但我们还是别忘了今天的主题。”伍明诗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在她们还不是很熟的前提下,保持一定的距离能让菲尔佳更有安全感,从而更加放松,“介意跟我说一说你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吗?”
菲尔佳眼睫低垂,她的脸在这个角度和莱瓦汀格外相似,体现出了血缘关系的强大影响力:“我哥哥他……找了一份很危险的工作。”
她敞开心扉的速度比伍明诗预想得要快——显然,她已经处在崩溃边缘了,渴望着有人能够分担她内心的矛盾和痛苦。
“虽然我不清楚具体的工作内容,但哥哥经常因为这份工作而受伤。”
伍明诗心下了然:“你想让他辞掉这份工作?”
菲尔佳点头,表情看着很不好意思,若非她的脸色实在苍白,现在她的脸颊应该会微微泛红:“我们为此吵了一架……或者说是我单方面冲他发脾气。”
说着,她下意识地捏起了手指。即便她们的关系还不是很熟,伍明诗也能看出这是她在感到不安时的本能反应。
“我知道哥哥不会轻易同意的,那份工作的薪酬很高,可以让我们过上稳定的生活……”菲尔佳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可一想到这样的生活是哥哥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我就受不了……我讨厌我自己,我……我……”
我想死——她没有说出来,但伍明诗能读懂她内心的想法。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从小到大我都是哥哥的累赘……”她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近乎支离破碎,“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认真的吗?孩子,你今天早上才离开家,你哥哥中午才知道这件事,所以你满打满算也只离家出走了几个小时。”伍明诗挑起了眉毛,“鲜牛奶都有七天的保质期呢,我很确定你们的感情纽带不会因为你旷了半天的课而破裂。”
或者说,“离家出走”简直是这整件事里最无足轻重的部分,真正可怕的是菲尔佳言语中那种强烈的自我厌恶和不配得感——她还没亲眼见过卡里和德莉法,但介于莱瓦汀是一个如此“优秀”的榜样,她毫不怀疑那两个孩子身上也有同样的问题。
假若他们兄弟姐妹都是这样,也难怪他们会因为互相深爱而毁掉自己,最后毁掉整个家。
伍明诗叹了口气——她怀疑今天自己叹气的次数可能已经超过了去年的总和——然后伸手揉乱了女孩的头发。被一通揉搓后,后者脸上露出了呆滞的表情,看上去终于有了一点小姑娘的娇憨。
“虽然我很想说‘孩子,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担心的事情’,不过我猜这种话没什么帮助。”她说,“但是说真的——没必要急着结束自己的童年。假如你渴望当牛马,整个世界都会是你的牧场,所以没必要急着用它来惩罚自己。”
“……什么?”
“你在惩罚你自己。”她重复了一遍,并且加重了语调。
菲尔佳的眼神闪烁起来:“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对我撒谎——你想减轻家里的负担,想逼迫莱瓦汀辞掉危险的工作,这些都是真的。”她说,“但在内心深处,你简直快要被自己的负罪感折磨死了。你想伤害自己,让自己遭受苦难,你没法面对自己的哥哥,因为一看到他,你就忍不住痛恨自己。可你既改变不了绝望的现状,也没法真的去死,因为你知道自己的死亡会给家人带去多少痛苦,所以你只能选择逃走。”
菲尔佳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潮湿,最后终于忍不住弯下腰掩面痛哭:“对不起……”
“别总是‘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哪怕是莱瓦汀。”她拍了拍女孩的后背,“假如一个没有父母照顾的小女孩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不那么痛苦地活下去,那么这个世界可真是烂到不能再烂了。”
听到了吗?《黑蚀战记》的文案策划,自裁吧!
“至于你哥哥……”说到这里时,伍明诗顿住了——坦诚说,这完全违背了她想和莱瓦汀划清界限的决定,不过她现在也牵扯得够多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债多了不愁吧,“我保证他会没事的,不用担心。”
菲尔佳抬起了头,眼睛红彤彤的:“前辈知道我哥哥在做什么工作吗……?”
“知道。某种意义上,我算是他的同事。”
“真的吗?!请问这份工作究竟是——”
“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公司有严格的保密条款,一旦违反就要赔偿大笔的违约金。”伍明诗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多年的社会经验教会了她,尽管诚实是人类的重要美德,但是一个善意,无伤大雅的谎言有时能规避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不建议你继续深究这个问题,菲尔佳。”
女孩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大、大笔的违约金……”
“而且重点不是工作的内容,而是你是否相信我所说的话。”伍明诗看着她,“菲尔佳,你愿意相信我的保证吗?”
菲尔佳没有立刻回答——这是一个好征兆,说明对方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据她有限的观察,菲尔佳有明显的讨好型人格(就像许多童年过得不太快乐的孩子一样),她不希望对方仅仅出于顺从的本能而答应她。这是一个严肃的承诺,菲尔佳必须慎重考虑。
良久,菲尔佳才哑声开口:“其实哥哥之前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说他以后不会再带着伤回来了,但我根本不相信他。”她低头擦掉了眼泪,“照理说,我应该也不会相信前辈的话才对,可是……为什么我会感觉松了口气呢……”
“不相信莱瓦汀说明他活该,相信我说明你看人的眼光很准。”伍明诗递了一张纸巾给她,“你先去洗把脸。我发个消息给你哥,让他帮你补个病假,然后我们就坐车回家。”
“谢谢……”菲尔佳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又给前辈添麻烦了……”
“这是我现在最不需要听到的话,孩子。”
闻言,菲尔佳咯咯笑了起来——伍明诗前面就注意到了,每次听见她喊她“孩子”,菲尔佳眼中就会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直到现在完全放松下来,她才第一次允许自己笑出声,可能她那故作老成的谈吐确实很能逗乐她。
“那前辈希望听到什么呢?”
“不知道,也许是‘我自己能走’吧,毕竟你现在脸色惨白得像是吸血鬼一样。”她伸出手,“瞧见这两条瘦弱的胳膊了吗?它们像是能对一个初中生使用公主抱的样子吗?假如你没办法自己走出去的话,我就只好去借一辆轮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