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阳光像她打掉赵声的孩子那天一样刺眼。
那一天她失去她的孩子,多年后的这一天她彻底失去母亲。
周遭人来人往,她却觉得无比孤独,像滚落在土地的野酸枣,再也无根可寻。
她想把自己融没进人群里,可她现在太过耀眼,刚走出医院,就有年轻人认出她,围住她,问她是不是秦若影,她僵硬地摇摆脑袋。
人们不相信,跟随她走到停车场,她上了车,人们就围住她的车子拍照,她双手颤抖着在车里翻找烟盒。
隔着墨镜她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趴在车窗前,人群里找不到一张她相识的脸,她记忆中那些熟悉的人,一个个的从她的生活中隐去。
她伏倒在方向盘,人们在尖锐刺耳的鸣笛声中拍下她崩溃的瞬间。
半小时后,秦若影又上热搜,带着精神问题的词条。
有人咬定这是一场炒作,有人恶意揣测,有人断定秦若影有严重的精神问题。
最后是汪屹和肖筱赶到,为她善后。
汪屹打着电话忙公关,肖筱给她吃了镇静的药,一步不离陪着她。
她就在北隐市的酒店睡了两天两夜,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过这么久。
第三天醒来,她整个人身体轻飘飘,脑袋昏沉沉,汪屹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柔声细语像怕吓着她:“饿了吧,想吃什么?”
她一开口,眼泪就簌簌掉落,“我想我妈,我想再去看看她。”
*
汪屹和肖筱陪她又回枣县,她静静看着窗外,前几天刚刮了场黄沙,枣县的一切都枯黄褪色,尘埃中漂浮着土腥气。
路上汪屹对她说:“我已经让肖筱联系你们高中母校了,准备以你的名义捐个楼,既然回来了,就做点正向的事情,挽回一下现在的形象。”
“嗯。”
“下了山再去你学校看看?和校长碰个面。”
“好。”秦若影难得很听话。
汪屹单手转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用来牵她的手。
车子绕着山土路盘旋而上,车轮碾过激起尘土,到了半山腰车进不去了,同样卡在那里的还有一辆丰田普拉多。
秦若影让汪屹和肖筱在车里等,她说想和秦芳芳单独待会儿。
下了车,她一个人走了一段黄土路,路边的酸枣坠落满地,分叉的枝丫很硬,划过皮衣外套,就是一道疤。
秦芳芳的墓碑刚刚被擦过,在一众被黄沙滚过的坟堆中显得崭新。
男人坐在土地,倚着她的墓碑,含着烟卷却没点燃,身形已经不似当年挺拔,也远不如当年嚣张。
秦若影把一捧白色菊花放在墓碑前,廖英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把烟重新放回烟盒。
他们像约好一起来的。
廖英冲她笑了笑,“我看了新闻,知道你一定会再来。”
“我也看了医院的探视名单。”
“不意外?”廖英问。
半梦半醒的两天两夜,秦若影在脑海里拼凑出了秦芳芳的前半生。
故事很简单,十八岁的秦芳芳爱上了廖英,廖英也短暂的爱过她,爱意在大学开学后结束,因为廖英认识了地产商的女儿,突然觉得眼界开阔。
秦芳芳一个人生了个孩子,叫秦若影。
孤孤单单留在枣县,靠着女儿永远怀念。
秦若影只是不知道,那么多次,秦芳芳是在唤她的小名,还是在叫廖英的名字。
答案和秦芳芳一起永远深埋土壤,没人知道。
“我知道你也许不会认我,我现在离婚了,亏欠了太多人。”廖英叹息。
“不是也许,是一定不会。”
“我一直没孩子。”廖英说。
“我不是你的孩子,”秦若影一字一顿说:“我只是你犯的一个错误。”
“你没有必要对我这样,我们血脉相连,你能理解我。”
“是,我很理解你,名校毕业胸怀大志,最后做了上门女婿,现在离婚了,大概是做了什么事被扫地出门,吃绝户的梦想破灭,来打我的主意。”
秦若影语气平淡,用词刻薄,一字一句直扎在廖英心上。
“我是真的爱过你母亲,她从来没告诉过我,她应该告诉我。”
“得了吧,如果她当时告诉你,世界上最多就是没有秦若影这个人。”